水玲珑宫主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阿嬷》那浸透着岁月尘埃与无尽等待的悲歌,余音仍在心间萦绕,那份缓慢而深沉的无奈,如同阴云般笼罩着每一寸空间。苏皖沫唱罢,心情低落,默默垂首,仿佛自己也成了那困于深山、望眼欲穿的老人。
默靠在椅背上,狐狸眼中再无半分戏谑,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静默。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水清漓的一缕冰蓝发丝,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望向了那遥远的人间,望向了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身不由己的芸芸众生。水清漓的气息愈发内敛深沉,如同暴风雨前极度压抑的海面,冰蓝色的眼底深处,有暗流汹涌,那是触及规则不公时,源自本源的、无声的怒意。
就在这片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默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破了沉重的氛围:
“继续。”
她转过头,看向苏皖沫,眼神锐利而清醒,仿佛要将这人间悲剧看个透彻。
“不是还有个……《招娣》吗?”
“招娣”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这个名字本身,就蕴含着一个女孩从出生起就被赋予的、沉重而悲哀的使命。
苏皖沫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更深的苦涩与无奈。她没想到姐姐会知道这首歌,更没想到她会在此刻、在这种心境下,要求她唱出来。《招娣》这首歌,它所揭示的,是另一种更加赤裸、更加令人心寒的“不公”与“轻贱”。
“姐姐……”苏皖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首歌……更……”
“唱。”默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需要听,需要知道,需要将这人间百态中最不堪的一面,也纳入她的认知。唯有如此,她才能更深刻地理解,她与清漓所拥有的这份自由与珍视,是何等的难得。
苏皖沫看着姐姐那坚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姐夫那深不见底、气息却隐隐躁动的模样,知道躲不过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首更加残忍的歌。她闭上眼,酝酿着情绪,当她再次睁开时,眼中已带上了歌职招娣”的悲戚与麻木。她用一种更加低沉、更加叙事化的嗓音,缓缓唱出:
“那年瓜熟落霖
爹娘啊盼来盼去
啼哭一声是儿还是女
还是没用的东西……”
开篇几句,如同冰冷的刀子,直刺人心!“没用的东西”!一个新生儿,仅仅因为性别,就被至亲冠以如此残忍的称谓!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了几分!水清漓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从此我名字便唤作招娣
爹娘耕着地继续盼来盼去
他们祈祷上又拜着地
在观音庙里长跪不起……”
“招娣”,这个名字就是一道枷锁,一个诅咒。它意味着这个女孩存在的全部价值,就是为了“招来”一个弟弟。父母的期盼、祈祷、长跪,所有的虔诚与努力,都只是为了否定她本身的价值!苏皖沫的歌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却比任何哭诉都更令人心碎。
“一拜地
快点嫁她出去
再换几两碎银
三书六聘
爹娘笑脸相迎
够儿子娶个妻……”
歌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女儿的婚姻,不是幸福的起点,而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嫁出去”是为了“换碎银”,是为了“够儿子娶个妻”!那“三书六聘”下的“笑脸相迎”,背后是何等凉薄的计算!默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在她眼中燃烧!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人间竟有如此践踏骨肉亲情的“规则”!
水清漓周身的气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一股极寒的威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主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连流淌的静水表面都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晶!虚空之中,水龙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龙吟,带着滔的怒意!规则不公,竟至如此!
苏皖沫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哆嗦,但她没有停下,反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悲愤,唱出了最后的高潮:
“这一生招娣盼娣念娣
只为等到他来临
由不得我由不得你
只怪我们身不由己!”
“由不得我由不得你!只怪我们身不由己!”
最后两句,如同绝望的呐喊,又如同认命的叹息!道尽了在那种环境下,女性从出生到死亡,都无法掌控自己命阅终极悲哀!
歌声落下。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的死寂。
主殿内,寒气凛冽,空气仿佛都要被冻结。水清漓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平时的深邃平静,而是翻涌着如同万丈海底冰川崩裂般的骇人寒潮!他并未看向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直视着人间那扭曲的、令人作呕的所谓“规则”!静水湖的本源之力,因主饶怒意而隐隐沸腾!
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狐狸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怒火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针对那首歌所揭露的、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好一个‘身不由己’!”默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好一个‘没用的东西’!好一个‘换几两碎银’!”
她每一句,周身的仙力就震荡一次,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原来人间……还有这等……‘规矩’!”她几乎是咬着牙出这句话。与之前“童养媳”、“阿嬷”那种带着时代局限性的悲剧不同,“招娣”所代表的,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对生命的轻贱与对性别的歧视!这触及了她作为女性本能的愤怒与底线!
她转头看向水清漓,眼中带着寻求认同的怒火:“清漓!你听到了吗?!这算什么?!”
水清漓没有回答,但他周身那几乎要冻结空间的恐怖寒意,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极致冰寒的水元力萦绕,仿佛随时要撕裂空间,去抹除那些令他感到不悦的“规则”。静水湖的平静,第一次被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所打破!
苏皖沫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两位顶级存在的怒意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连话都不出来了。她没想到,这首歌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
就在这时,虚空之中,水龙那古老而威严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般轰然降临,带着安抚与警示:
“主子……息怒……”
“规则……扭曲……非一日之寒……”
“红尘孽障……自有其……因果轮回……”
“静水……不容污秽……亦不染……尘埃……”
水龙的意念,如同冰水浇头,让处于盛怒中的默和水清漓稍稍冷静下来。
默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但眼神依旧冰冷。她走到水清漓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感受着他指尖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力量正在缓缓收敛。
“清漓,”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与深深的悲哀,“我忽然觉得……我们所在的仙境,虽然也有争斗,也有算计,但比起人间某些根深蒂固的……‘恶’,似乎……反而纯粹了许多。”
至少,在仙境,力量为尊,虽有强弱,却少有如此赤裸裸地、从根源上否定一个生命价值的“规则”。
水清漓反手握紧她的手,那冰蓝色的眼眸中的骇人寒潮渐渐平息,重新归于深邃,但那深邃之下,却多了一份对人间疾苦的、冰冷的审视。
他依旧未发一言,但默知道,他听进去了,也记住了。
苏皖沫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姐姐姐夫,这才敢声开口,带着后怕:“姐姐……姐夫……你们别生气……这些……这些都是旧时代的事情了……现在的人类世界……已经好很多了……”
默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啊……旧时代……”她喃喃道,目光再次变得悠远。
三首歌,如同三面镜子,照出了人间百态中,最令人心碎的几个侧面。从婚姻的无法自主,到一生的孤独等待,再到从出生起就被否定的价值……这一连串的“身不由己”,让水玲珑宫内的三位,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心灵震撼。
原本一场带着戏谑调侃的“观影会”,最终却变成了一场沉重的人间悲喜剧教育课。
静水依旧,却仿佛承载了更多来自远方的叹息。
而仙境与人间那无形的壁垒,似乎也因此次“听歌”,而变得模糊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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