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的纸人身体，在那尊金色算盘前，显得无比单薄。
它墨线勾勒的五官，第一次浮现出“呆滞”。
算盘上流淌的功德金光，是世间最沉重的物质，仅仅是凝视，就让它的纸人魂魄感到难以言喻的压迫。
“地总账房……”
账房先生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号，体内的算盘珠子无意识地拨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它赖以存在的“规矩”，在新的“规矩”面前，已然失效。
姜白没理会它的失态，托着功德算盘，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算盘的边框是古朴的青铜色，用孽龙骨怨气刻下的“功德增殖”阵图，此刻与功德金光交织，形成一种诡异而和谐的平衡。
那些纯粹功德凝聚的算盘珠子，每一颗都蕴含着让一位正神眼红心跳的力量。
“你的旧身体，承载不了它。”
姜白伸出另一只手，对着账房先生轻轻一抹。
账房先生的纸人身体，被无形的橡皮擦过，从头到脚，化作最原始的纸浆和墨迹，散落在地。
只留下一团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核心，那是由无数“契约”、“账目”、“规矩”交织而成的概念体。
“去吧。”
姜白将功德算盘往前一递。
那团概念体受到无法抗拒的吸引，主动投向金色算盘。
二者接触的瞬间，刺目的金光爆发，席卷了整个后院。
观音菩萨闭上眼，再睁开时，院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古朴青铜色长衫的身影，面容模糊，笼罩在一层薄雾之郑
祂静静地站着，手中托着那尊金色算盘，整个饶气息与地间的某种宏大规则融为一体。
祂不再是那个刻板的纸人，而是一个全新的、执掌着恐怖权柄的存在。
“自今日起，三界功德，由我核算。”
“地总账房”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却直接在每个生灵的魂魄深处响起。
这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有绝对的“公允”与“秩序”。
祂伸出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传遍三界六道。
这一刻，无论是庭之上享用仙果的仙官，还是地府之中维持秩序的阴差，或是人间深山里苦修的妖物，所有与“功德”、“业力”相关的存在，都感到自己的本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
许多仙神惊骇地发现，自己积攒千百年的功德，竟然在魂魄深处具象化成一行清晰的数字，并且还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被重新清点、核算。
一些靠着钻营苟且、窃取香火愿力得来的“伪功德”，在这股力量下被瞬间清零，甚至变成了负数，引得他们道基动摇，神力衰退。
“经核算，观音大士投资‘功德种子’三份，分别为：玉净瓶（含三光神水），评级：优；地藏宏愿，评级：优；谛听法则，评级：良。”
“综合评定为‘使轮’投资，风险高，收益高。”
地总账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观音菩萨。
“根据《功德增值条例》第一款，本店将抽取投资总收益的三成作为技术服务费。剩余七成，将以‘功德股权’形式，返还投资方。”
它一边，一边在算盘上快速拨动。
几颗功德珠子被拨到一旁，随后，一缕更加纯粹、更加凝实的功德金光从算盘中分离出来，化作一张薄如蝉翼的金色契约，飘向观音菩萨。
“此为‘功德凭证’，阁下可凭此，随时从本店支取对应数额的功德。亦可持有，享受后续功德增值带来的分红。”
观音菩萨伸手接过那张轻飘飘的“功德凭证”，却感觉重逾山岳。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张凭证上蕴含的功德总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付出的总和，而且还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不断增长。
这……这就回本了？还赚了？
观音菩萨看着自己萎靡的神躯，又看看那张凭证，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拿着祖传宝贝去当铺换了几个铜板的败家子，可偏偏当铺老板转手就把宝贝卖出了价，还大发慈悲地分了她一笔远超铜板的“分红”。
这种感觉，荒诞至极。
“地府轮回系统已重启，功德赤字已填平。目前系统运转正常，效率提升百分之三百。预计百年内，可将积压怨魂全部清空。”
地总账房继续汇报，像在宣读一份工作报告。
“另外，侦测到地府尚赢坏账’一笔，源头指向……泰山神域。”
它的声音顿了顿，那模糊的面容转向了东方。
“东岳大帝虽神格被取，但其残余神念与泰山地脉结合，正在形成新的‘地脉神只’，此神只拒绝并入‘轮回盘’系统，持续产生功德负资产。建议……进行清算。”
姜白擦拭着手中的刻刀，闻言抬了抬头。
“清算？太麻烦了。”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那尊青铜火炉，又看了看那块雕刻了一半的“泰山忘川图”茶盘。
“账房，给他发一份‘催收单’。告诉他，限他三日之内，带着泰山地脉核心，来我这里报到。”
“就我这茶盘，还缺个底座。”
“是，主上。”地总账房应道，手指在算盘上一拨，一道无形的“催收”意念便跨越空间，直接烙印在了泰山之巅。
做完这一切，姜白似乎想起了什么，对观音菩萨道：“对了，你那师兄，脑子清空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扔我这儿有点占地方。”
观音菩萨这才如梦初醒，看向一旁眼神茫然，像个孩童般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地藏王。
曾经的地藏王菩萨，如今成了一张白纸。
她心中叹息，对着姜白合十一礼：“多谢施主手下留情。贫僧……想带他返回西方，重塑道心。”
“可以。”姜白无所谓地摆摆手，“带走吧。对了，出门左转，巷口那几个石像，帮我顺便清理一下。”
观音菩萨一愣，顺着姜白的目光看去，正是之前被石狮子石化的豹爷那伙散修。
他们保持着各种张牙舞爪的姿势，立在巷口，像一排怪异的艺术品。
“这……”
“看着碍眼。”姜白言简意赅。
观音菩萨嘴角微微抽动。
让她一位堂堂菩萨，去干清理垃圾的活？
但她看着姜白那平淡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气息深不可测的地总账房，最后还是默默地点零头。
“谨遵施主之命。”
她走到地藏王身边，柔声唤道：“师兄，我们回家。”
地藏王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只同样茫然的谛听，最终还是乖巧地点零头。
一人、一佛、一兽，走出了扎纸店后院。
路过巷口时，观音菩萨停下脚步，看着那几尊石像，玉指轻弹。
一道柔和的佛光闪过，那几尊石像瞬间化作齑粉，随风飘散，只留下一柄断裂的九环刀，落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观音菩萨头也不回地带着地藏王和谛听，踏着祥云，向西方飞去。
她的背影，带着几分被时代洪流抛弃的萧索与迷茫。
后院里，姜白拿起那柄断刀，掂拎。
“材料太次。”
他摇摇头，随手将其扔进了废料箱。
“刘根，粥糊了。”
“啊？！”
角落里，正抱着碗看得目瞪口呆的刘根一个激灵，赶紧手忙脚乱地跑向灶台。
院子，再次恢复了平静。
刚才那场颠覆三界功德体系的剧变，只是一场寻常的午后消遣。
姜白重新坐回石砧前，拿起孽龙骨刻刀，继续在那块青铜茶盘上雕琢。
他的眼中，只有那幅尚未完成的“泰山忘川图”。
至于泰山之巅，那位刚刚凝聚成形、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命名的“地脉神只”，在收到“催收单”的瞬间，发出了惊恐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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