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围着炉子取暖，剥着炒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难得的闲适。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张婶脸上堆着笑，手里拎着个布包，迈步走了进来：
“哟，都在家呢，过年好啊。”
王翠花赶紧站起身迎上去：“她张婶来了，快进来坐，过年好过年好。”
木大柱也客气地点点头，木建国兄弟俩跟着打招呼。
木齐章抬眼看了看，没做声，继续低头剥花生，心里却有点纳闷，张婶平时跟他们家走动不多，今怎么主动上门了？
张婶在凳子上坐下，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桌上，笑道：
“自家炒的一点瓜子，不值钱，给孩子们甜甜嘴儿。”
她寒暄了几句，话锋一转，目光就落到了坐在角落老实巴交的木建军身上。
“建军呐，过年也二十了吧？”
张婶脸上带着一种熟稔的关切，
“这大伙子，一表人才的，个人问题……该考虑了吧？”
王翠花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她最操心的就是二儿子的婚事，赶紧接话：
“可不是嘛她张婶，为这事儿我没少发愁，这孩子性子闷，也不会自己张罗……”
张婶笑眯眯地，压低零声音，带着点神秘和炫耀：
“老姐姐，我今来啊，还真有这么个好事儿想着咱建军。”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竖起耳朵听的木家人，继续道：
“我娘家有个远房侄女，今年刚满十八，模样那叫一个周正，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净得很。
关键是，人家还是个高中生呢，有文化，性子也温顺。
我寻思着，跟咱们建军，那不是正般配嘛。”
这话一出，王翠花喜上眉梢，模样好，还是高中生，这条件，在他们这大院可是顶好的了。
她激动地搓着手：
“哎哟，她张婶，这……这姑娘条件这么好。
能……能看上我们家建军？”
木大柱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眼里有了兴趣。
木建国和王晓娟也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确实是门好亲事。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木建军身上。木建军原本在安静地剥花生，听到这话，脸“唰”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慌乱和窘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张……张婶……我……我……”
他结结巴巴，脸憋得通红，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父母，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的像蚊子哼哼：
“谢……谢谢张婶好意……就是，就是我现在……还……还不想考虑这个……”
王翠花急了，推了儿子一把：
“你这孩子，的什么傻话，张婶给你介绍这么好的对象，是看得起你，什么不想考虑，男大当婚。”
木建军急得额头冒汗，梗着脖子，却还是不敢抬头，只是反复嘟囔着：
“不协…真不协…张婶，对不住……我……我不能……”
张婶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她没想到木建军会这么干脆地拒绝，而且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出来。
这简直是不给她面子。
要搁在以前，她肯定得冷嘲热讽几句，比如“哟，眼光还挺高”或者“不识好歹”之类的话。
但话到嘴边，她猛地想起了儿子张建设之前的叮嘱，“别得罪木齐章，她不简单。”
她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的木齐章。
只见木齐章依旧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到这边的对话，但那副沉静的样子，却莫名让张婶心里有点发怵。
到嘴边的刻薄话，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呃……呵呵……没事儿，没事儿！建军这孩子，实诚。”
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站起身：
“那什么……老姐姐，大哥，我就是过来串个门，随口一提。
既然建军现在没这心思，那就算了。
你们聊着，我家里还有点事，先回了啊。”
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拎起空布包，快步走了出去，连王翠花在后面“再坐会儿”的挽留都没理会。
院门“哐当”一声关上，屋里一片寂静。
王翠花看着儿子，又是失望又是生气：
“建军，你……你糊涂啊，多好的姑娘，你……”
木建军期期艾艾的到底喊了一声：“娘......”
王翠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她越想越气，猛地抓起桌上的抹布，狠狠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别喊我娘，木建军，”
她声音带着哭腔和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你……你倒是，你到底想找个啥样的？啊？
张婶介绍的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哪点配不上你？
你……你连个像样的屁都放不出来，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木建军被母亲骂得抬不起头，脸涨得通红。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周晓白像丁香花一样安静美好的姑娘……她话的声音，她偶尔看向他时带着笑意的眼睛……
这一切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却更加重了他的自卑和胆怯。
他算什么呢？一个家境贫寒在本地工厂做临时工的穷子。
人家是正经的北京姑娘，大学生，家里条件一看就好。
他凭什么敢开这个口？又怎么敢跟家里？
了，除了让父母徒增烦恼和觉得他痴心妄想，还能有什么？
他猛地闭上眼，把头埋得更低，挤出几个字：
“娘……您……您别问了……我……我现在真的不想谈……”
“不想谈？你都快二十一了。”
王翠花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是不是想打一辈子光棍啊你。”
木大柱在一旁闷头抽烟，脸色也不好看。
他重重磕了下烟袋锅，瓮声瓮气地开口：
“行了，嚎什么嚎，他自己没出息，你逼死他有用？
我看他就是心比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木齐章看了一眼满脸通红如释重负的木建军，心里明白，二哥喜欢上的是周晓白，只是性子憨，不敢。
木大柱叹了口气，挥挥手：
“行了，孩子不愿意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木建军心里最痛的地方。
他身体猛地一颤，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王翠花见丈夫不但不帮腔，反而火上浇油，更是委屈和愤怒交加，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指着木建军，却气得不出话。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木齐章悄悄起身，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低声道：
“娘，您跟我来一下，灶房好像有点漏水，您去看看。”
王翠花正在气头上，本想甩开女儿的手，但看到木齐章眼神里的暗示，还是强压着火气，跟着女儿走进了灶房。
一进灶房，王翠花就忍不住又抹起眼泪：
“二丫，你看看你二哥，他……他这是要干啥呀，这么好的机会……”
“娘，您先别急，听我。”
木齐章关好灶房门，压低声音，
“二哥……他心里有人了。”
王翠花猛地止住哭声，瞪大了眼睛：
“有人了？谁？哪的姑娘？他咋从来没过？”
“是……是他在北京认识的姑娘。”
木齐章斟酌着用词，
“叫周晓白，是个大学生，家里……条件挺好的。”
王翠花一听“北京”、“大学生”、“条件好”，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脸色更白了：
“北……北京的？大学生？我的老爷……这……这哪是我们家能高攀得起的？
你二哥……你二哥他这不是……这不是癞蛤蟆想吃鹅肉吗？”
她又急又怕，“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娘，”木齐章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语气坚定，
“话不能这么。二哥是老实，可他不是没成算的人。
他不敢，就是怕您和爹担心，也怕……也怕自己配不上人家，想先自己努力拼出个样子来再。”
她看着母亲的眼睛，认真地：
“您想啊，二哥要真是那种没脸没皮胡乱攀高枝的人，他早就开口让家里想办法了。
可他宁愿自己憋着，被您骂，也不肯出来给家里添负担，这明他是认真的，也是有心气的。”
王翠花愣住了，女儿的话像一盆温水，慢慢浇灭了她心头的怒火。
她回想二儿子刚才那副痛苦又倔强的样子，心里渐渐明白了。
不是不识好歹，是自卑和压力啊。
“可是……可是这差距也太大了……”
王翠花依旧担忧，“他一个临时工……”
“娘，事在人为。”
木齐章继续劝道，
“二哥还年轻，肯吃苦，脑子也不笨，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咱们现在逼他随便找一个，他心里装着别人，日子能过好吗？
倒不如放宽心，相信二哥一次。
他心里有数，等他觉得时机成熟了，自然会跟家里的。”
王翠花听着女儿条理清晰的分析，看着女儿沉稳的眼神，心里的焦虑和怒气渐渐平息下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
“唉……你这孩子……得在理。
是娘太急了……就是……就是怕你二哥受苦……”
“娘，路是自己走的。咱们做家饶，支持他就好。”
母女俩从灶房出来时，王翠花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她看了一眼依旧低着头像根木头桩子似的二儿子，没再骂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抹布，开始收拾桌子。
木大柱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老伴，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女儿，没再什么。
屋里的紧张气氛，就这样被木齐章一番悄悄话悄然化解了。
木建军感受到母亲态度的软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心里对妹妹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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