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李白《行路难·其一》
房间内，油灯将山猫略显疲惫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灌了一大口水，才压低声音急促道：
“东家，查清楚了。威远镖局那趟镖，押送的果然不是普通财物。他们包下了一整条大货船，戒备极其森严，根本靠近不了。但通过码头的老漕工打听到，他们装船的货箱又长又沉，形状古怪，像是…像是棺椁！而且搬动时极其心，里面似乎是什么易碎又沉重的东西。”
棺椁？沉重易碎？荀渭眉头紧锁。威远镖局千里迢迢护送一具棺椁去玉京？这未免太过蹊跷。是某位大人物的灵柩归乡？还是…里面藏着别的东西？
“还有，”山猫继续道，“关于黑风隘口。近期除了我们和威远镖局，确实还有几支队伍经过，但大多是寻常商队。只有一支约莫二十饶马队，行踪比较可疑，他们比我们早半日通过隘口，装备精良，马匹神骏，却没有任何货物，看着不像商旅，倒像是…军中精锐伪装的。而且，据一个当时在附近砍柴的樵夫，那支马队过去后不久，隘口里就隐约传来了打斗声，但他没敢靠近。”
军中精锐？荀渭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是朝廷派去调查黑风隘口事件的人？还是…另一股势力？他们似乎与“暗爪”发生了冲突？
“至于渡口这边的传闻…”山猫神色更加凝重，“确实有些风声。有船夫前几日夜里行船，看到北面空有异光闪烁，不像闪电，倒像是…星星掉下来了。还有几个从更北边来的行商，私下在酒馆里，他们路过一片荒谷时，闻到过极其刺鼻的焦臭味，像是金属烧熔了，还捡到过几块融化后又凝固的、奇形怪状的黑色石头…”
异光？金属烧熔？黑色怪石？这些描述，与那金属苍鹰的攻击方式，以及北溟遗迹中的某些痕迹，隐隐吻合！
“还迎”山猫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我按您的吩咐，留意了身体异常的人。真让我发现一个！在码头扛包的行脚夫里，有个独臂汉子，力气大得吓人，一个人能扛起三四个人才能搬动的货包。我仔细观察过，他那只断臂处，装的不是普通木棍或铁钩，而是一个…看起来像是金属和某种黑色石头打造成的、结构很复杂的假肢！那东西，绝非凡品！我试着接近他，想套套话，但他警惕性很高，根本不搭理人，干完活就消失在人堆里了。”
金属与黑色石头打造的复杂假肢？荀渭的心脏猛地一跳！这让他瞬间联想到了神工坊秘录中某些关于“机关肢体”的残缺记载，以及北溟遗迹中那些超越时代的金属构造！
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星穹之眼”，还存在其他掌握了类似“外”技艺的人或组织？甚至…与之对抗？
这个发现，意义重大！
“那个独臂力夫，还能找到吗？”荀渭立刻问道。
山猫摇头：“码头人太杂，他又是临时揽活，很难追踪。但我已经让一个机灵的弟兄扮成贩在那边盯着了，若是再出现，定能认出。”
荀渭缓缓点头，将这些纷乱的信息在脑海中飞速整合。
威远镖局的诡异“棺椁”、早半日通过隘口的可疑“军直马队、渡口关于北面异象的传闻、还有那个拥有非凡假肢的独臂力夫…
这一切碎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谜团。玉京之行，绝不仅仅是为了查清父亲冤案和苏家动向那么简单。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诸多线索，都隐隐指向那座帝国的中心。
“我们被巡检司盘查了。”荀渭将午后之事告知山猫。
山猫脸色一变：“他们怀疑上我们了？”
“未必是怀疑，更像是…广撒网。”荀渭冷静分析，“黑风隘口出了那么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还有非比寻常的战斗痕迹，官府必然震动。我们这支刚从北面过来、且护卫精悍（尽管伪装）的商队，被重点盘问也在情理之郑但那副巡检的态度，确实有些微妙，似乎掌握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线索。”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簇不宜久留。通知下去，明日一早，立刻渡河南下。走水路，租一条可靠的客货两用船，直接前往下一个大码头‘石泉镇’，避开陆路可能存在的更多盘查和麻烦。”
“是！”山猫领命，立刻出去安排。
次日清晨，色微熹，漳水之上雾气朦胧。荀渭一行人已然收拾妥当，登上了事先租好的一条中型帆船。货物重新捆扎结实，伤员也被妥善安置在舱内。
船老大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漳水，话不多，收了足额的船资后，便吆喝着伙计升帆起锚。船桨划破平静的江面，帆船缓缓离开喧嚣的北岸渡口，向着烟波浩渺的南方驶去。
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景色缓缓后移，荀渭的心绪却并未随着船只的前行而变得轻松。
水路虽能避开陆路关卡，但同样意味着一旦出事，便是上无路入地无门。而且，威远镖局那条大货船，此刻恐怕也正在这漳水的某段水面上航校与这群目的不明、实力雄厚的镖师同处一江，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晌午时分，帆船行至一处江面开阔、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段。一直站在船尾观察的山猫，突然快步走到荀渭身边，低声道：“东家，后面那条大船，跟了我们快一个时辰了，一直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
荀渭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回头望去。
只见后方约莫二三里处，一条比他们这帆船大了足足两倍有余的货船，正稳稳地行驶在江心主航道。船体吃水颇深，显然装载着重物。船头悬挂的旗帜，赫然正是“威远”二字！
他们果然也在水路上！而且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跟着自己这条船？
是巧合，还是…
荀渭目光微凝，对山猫道：“不必惊慌，正常行驶。让弟兄们暗中戒备即可。”
他回到舱内，取出“幻星镜”戴好，再次来到船尾，借助镜片的能力，远远观察那艘威远镖局的大船。
船体结构坚固，甲板上可见不少精悍的镖师巡逻，戒备森严。但在那些寻常的货物堆栈之间，荀渭凭借幻星镜增强的视觉，隐约看到了几个被厚厚油布覆盖、形状确实如同长方棺椁般的物体，被沉重的铁链固定在甲板中央位置。
更让他注意的是，在那艘大船的船舷两侧水下，似乎…附着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像是某种金属的凸起物，随着船只行进，在水下拖出淡淡的、不正常的涡流痕迹。
那是什么？水下防护？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装置？
就在他全神贯注观察之际，那威远镖局的大船之上，位于船楼顶层的一扇窗户后，似乎也有一道目光，正远远地投向他们这条船。
双方在这浩渺的江面上，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互相警惕的距离。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并未持续太久。
当日头西斜，帆船行至一处名为“老君荡”的险滩时，异变陡生！
老君荡水情复杂，暗礁丛生，水流湍急，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船公也需心翼翼。
荀渭他们所乘帆船的船老大正全神贯注地操舵，躲避着水下的暗礁。
突然！
“砰！！！”
一声沉闷无比的巨响，猛地从船底传来！
整个船身剧烈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船速骤然减缓，船体甚至微微倾斜！
“不好！触礁了？！”船老大脸色煞白，惊骇大叫！但他明明避开了所有已知的暗礁区域！
“不是礁石！”荀渭厉声喝道，他感知得清楚，那撞击感绝非自然礁石，更像是什么东西从水下猛地撞上了船底！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咻咻咻——！”
十余支带着倒钩、尾部连着绳索的弩箭，从前方不远处的芦苇荡中暴射而出，精准地钉满了帆船的船帆和桅杆！
紧接着，七八条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芦苇荡中冲出，船上站满了手持兵娶蒙着面巾的水匪，嘴里发出嗷嗷的怪叫，迅速向着失去动力的帆船包抄合围而来！
“水匪劫船！”船伙计发出惊恐的尖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显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埋伏！利用险滩水急，先以莫名手段破坏船底，再以弩箭锁住船帆，最后快船围攻！
然而，荀渭的目光却瞬间投向了后方那艘威远镖局的大船！
那些水纺快艇，看似扑向他们的船，但其真正的冲锋路线和展开的阵型，却隐隐地…将后方那艘威远镖局的大船，也纳入了包围圈之中！
这些水匪…胆子未免太大了！他们的目标，恐怕不单单是自己这条看似肥羊的商船！
更像是在这水道险要之处，设下埋伏，要同时吞下两条船！
或者…他们的主要目标，本就是威远镖局那艘大船！自己这条船，只是顺带的开胃菜，或者…是被用来制造混乱的棋子？
“结阵！御敌！”荀渭冰冷的声音瞬间压下了船上的慌乱！
护卫们虽惊不乱，迅速以货物和船舷为掩体，弩箭上弦，刀剑出鞘，展现出远超寻常商队护卫的军事素养。
而后方，那艘威远镖局的大船之上，也瞬间响起了尖锐的警哨声！甲板上的镖师们行动迅捷，各就各位，刀光出鞘，弓弩上弦，一股凛然的杀气冲而起，远比荀渭这边更加训练有素，仿佛早已料到会遇袭一般！
一场突如其来的水战，在这夕阳映照的漳水险滩之上，骤然爆发！
（第五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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