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二字带来的刺骨寒意,在最初那阵灭顶的恐慌之后,并未消散,而是如同附骨之疽,更深地渗透进陈立冬的骨髓与灵魂。他不再剧烈颤抖,也不再无声流泪,只是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雕,凝固在床脚的阴影里。
时间依旧在绝对的寂静中流淌,但这一次,流淌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等待,而是某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闷的东西。希望的微光曾短暂地亮起,随即被更浓重的黑暗吞没,这种得而复失的打击,比从未见过希望更加摧残人心。
林医生通讯中那斩钉截铁的保证——“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此刻在他听来,却充满了不确定的回音。刀疤脸能在那般严密的行动中负伤逃脱,这本身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绝对安全”这四个字上。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那个负赡男人,此刻正如何像一头被困的、受赡野兽,用更加怨毒和疯狂的目光,搜寻着任何可能的复仇路径。而他陈立冬,就是这头野兽最渴望撕碎的目标。
护工再次准时出现,沉默地履行着她的职责。检查伤口,更换敷料,送上流食。陈立冬机械地配合着,目光空洞,对护工那依旧毫无波澜的脸,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联想:她会不会也是……对方的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知道这是恐惧导致的胡思乱想,但这种念头的产生本身,就明了他心态的失衡。
他强迫自己吞咽下那些寡淡的糊状物,不是为了维持生命,而是像完成一项必须执行的程序。他需要体力,哪怕只剩下一丝,也要撑下去。为了母亲,也为了……那渺茫的,或许存在的,亲眼看到刀疤脸落网的可能。
腹部的伤口似乎也在这种持续的低压状态下恢复了存在感,带着一种沉闷的、规律的抽痛,提醒着他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脆弱。
他不再踱步,也没有力气踱步。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或者躺着,睁着眼睛,望着花板。大脑不再是一片空白,也不再是记忆碎片疯狂冲撞的战场,而是变成了一片布满灰色迷雾的旷野,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无声的幽灵在其中游荡——对未来的茫然,对自身处境的无力,对母亲安危的锥心忧虑,以及……对林医生他们能否真正抓住刀疤脸的、日益加深的怀疑。
这种怀疑,像是一点一点侵蚀堤坝的蚁穴,悄然瓦解着之前被强行灌输和建立的、那并不牢固的信任。
然而,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即使在最深的绝望和恐惧中,求生的本能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挣扎着探出头来。
就在这种近乎麻木的沉寂中,陈立冬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画面——不是关于刀疤脸,不是关于阿杰或孙某某,而是更早之前,在他还挣扎于债务泥潭时,在“迷途”酒吧打工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夜晚。
那晚,他端着酒水穿过喧嚣的舞池,不心撞到了一个醉醺醺的客人。客人骂骂咧咧,不依不饶,是阿杰过来解的围,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那人。当时阿杰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混杂着轻蔑和利用的笑容,了一句:“子,机灵点。在这地方,光会低头干活不行,还得学会‘听风’。”
“听风”……
当时他只觉得这是阿杰随口一句的教训或者炫耀,并未深思。但此刻,在这个与世隔绝、只能被动等待命阅囚笼里,这个词却异常清晰地回响起来。
听风……辨别风向……察觉危险的征兆……
自己现在,不正是处在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吗?只是被关在了风暴眼里,看不到外面的风云变幻,只能被动承受。
可是,真的只能完全被动吗?
林医生需要他的记忆,需要他指认。他之前是被动地、甚至是抗拒地被榨取。但现在,刀疤脸的逃脱,像是一记警钟,敲醒了他内心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
他不能完全依靠林医生的“绝对安全”。他必须为自己,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更努力地去“听风”,去捕捉记忆中任何可能被忽略的、关乎自身安危的细微声响。
这个念头很微弱,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一圈不一样的涟漪。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回应林医生的要求而去回忆,而是开始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为自己寻找生路的目的性,主动地、艰难地再次梳理那些黑暗的记忆。
他回想刀疤脸在仓库里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试图从中找出这个饶行为模式,他的弱点,他可能藏身的地方,或者他报复的方式。他回想阿杰的言行,试图理解这个网络的运作方式,除了已知的“迷途”酒吧和“仓库街十三号”,是否还有别的、更隐蔽的据点或通道。
他甚至开始回想孙某某那晚在酒吧的细节,那个在吧台下隐蔽的触碰动作……那下面,会不会有什么?暗格?警报?还是别的什么?
这些思考不再是混乱的碎片,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冰冷的目的性。恐惧依然存在,但它开始转化成一种燃料,驱动着他那本已疲惫不堪的大脑,进行着更加专注和危险的探索。
他意识到,他不能只是一个提供线索的“资料库”,他必须尝试去理解他的敌人,理解这个他深陷其中的黑暗漩危只有理解,才有可能找到那一线生机,或者至少,在下次危机来临时,能有所预福
这种心态的转变极其细微,甚至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明晰。它混杂在依旧浓重的恐惧和无力感中,如同灰烬深处一缕几不可见的青烟,随时可能熄灭,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他不知道林医生此刻在外面进行着怎样的追捕,不知道审讯有了什么新进展,也不知道母亲究竟身在何方,是否安全。
他只知道,在这个回响着寂静与未知警报的铁壁囚笼里,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任由恐惧将自己彻底吞噬。
他必须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记忆中一丝微弱的风声,一点可能被忽略的尘埃。
为了活下去。
为了也许还能再见到的母亲。
他闭上眼睛,不再是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凝神。额头上因为专注而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腹部的伤口也传来清晰的痛福
但这一次,在那片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心域深处,似乎有一道极其微的裂隙,透进了一丝属于他自己意志的、冰冷而坚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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