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行走在依旧残破的城市街道上，冰冷的空气混杂着难以散尽的焦糊味、消毒水刺鼻的气息，以及一种雨水也无法完全洗刷掉的、淡淡的铁锈与尘埃的味道。
破损的建筑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骸，裸露的钢筋扭曲着刺向灰蒙蒙的空，无声地诉着不久前的惨烈。
人类文明恢复秩序与生机的速度同样令人惊叹。
临时搭建的救助站和物资分配点前排着长队但秩序井然，工程车辆的轰鸣声取代了炮火，顽强地清理着如山般的废墟瓦砾。
幸存下来的人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坚韧，他们努力让日常生活的齿轮重新开始，哪怕只是艰难地转动。
麦克斯沉默地走着，拟态的人类眼睛细致入微地观察着这一切，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
他将人类在极端灾难下展现出的惊人韧性与团结，与崩坏造成的触目惊心的物质破坏和精神创伤，同时冷静地记录在案，存入他的核心数据库。
他手中拿着一张逐火之蛾后勤部门开具的采购清单，上面罗列着一些用于设备维护的电子元件和特殊合金材料，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略有些沉默寡言的青年雇员，正执行着枯燥的任务。
就在他按照内置导航的指引，走向清单上标注的一家位于街区深处的指定电子配件店时
前方一个街角转弯处，传来一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喧闹声和惊呼声，甚至还夹杂着一些…
过于欢快、节奏感强烈却严重跑调的电子音乐？
人群自发地围成一个圈，踮着脚向里张望，脸上带着好奇与些许被冲淡的忧虑，似乎被圈中心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麦克斯眉头微蹙，战士的警惕性本能提起。
他加快脚步，分开人群上前查看—
并非出于凑热闹的心态，而是为了排除任何潜在的威胁，无论是崩坏兽的残余，还是趁乱滋事的暴徒。
挤进人群中央看到的景象，却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麦克斯，也感到一丝明显的错愕。
人群中央，并非预想中的任何威胁，而是一位…
风格极其独特、与周围绝望压抑氛围形成荒诞对比的女性。
她拥有一头蓬松的、似乎不怎么打理的棕色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略显凌乱却充满活力的单马尾。
头上歪戴着一顶仿佛从某个被遗忘的旧货市场角落淘来的、装饰着夸张羽毛和闪烁（可能是接触不良）LEd灯的魔术帽。
身上穿着更是混搭得令人眼花缭乱：
一件沾着些许油污和焊锡痕迹的工装背心，外面却披着一条颜色鲜艳、绣着神秘符号的夸张魔术师斗篷；下身是便于活动的工装裤，脚上却蹬着一双看起来就不适合走废墟的、带有齿轮装饰的厚底长靴。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氛，这种香氛的前调是由玫瑰和茶叶混合而成的。
玫瑰的芬芳如丝般缠绕，轻柔而优雅；茶叶的清香则如同一股清泉，沁人心脾。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调的香气逐渐浮现。
樟香木的木质香气与茉莉的淡雅花香，交织在一起，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的森林中，而雪松的清新气息，则为这股香气增添了一丝冷冽。
最后，后调的香气缓缓散开。
橡木苔的湿润和琥珀的温暖相互交融，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股麝香，它混合着淡淡的机油味道，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工业的感觉。
其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信满满、仿佛发现了宇宙真理般的灿烂笑容。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边围绕着好几个看起来像是用废弃零件、报废电路板和生锈齿轮拼凑而成、却异常灵活敏捷的型机械造物—
姑且称之为“机械助手”。
它们正笨拙地进行着所谓的“街头表演”—
一个用微型焊枪喷出歪歪扭扭、几乎要烧到自己胳膊的火圈；一个试图用机械臂从空礼帽里变出鸽子，结果机械爪卡在了帽檐里，发出可怜的吱嘎声；还有一个不停地播放着嘈杂刺耳的进行曲，并从伸出的管子里不断喷洒着彩带和…
亮闪闪的螺丝钉？
整个场面充满了脱线与狂想的混合气息。
“女士们先生们！路过的大朋友们！暂时忘掉烦恼和伤痛，给你们的眼睛和心灵放个假！”她张开双臂，声音洪亮且充满一种未经雕琢的、原始的生命张力，“你们有幸在此见证的，是未来必将闻名整个世界、不，是闻名所有世界的、伟大的、无所不能的——大魔术师兼机械工程艺术家！维尔薇的免费公益演出暨第一百零三届新发明实地测试大会！”
她夸张地旋转一周，斗篷飞扬而起，差点带倒那个正在和鸽子（如果真有的话）较劲的机械助手。
“…”
即使是来自光之国、见识过无数奇异宇宙文明的麦克斯，也对这突兀出现、充满生机勃勃的混乱与不协调感的场景，感到一阵思维上的短暂停滞。
这种纯粹的、未被灾难完全压垮的、甚至有些癫狂的创造力，是他在数据库里未曾预料到的变量。
维尔薇似乎拥有某种野兽般的直觉，立刻注意到了人群中这个显得格外“平静”、与周围那些或惊讶或麻木的面孔截然不同的黑发青年。
她的目光，一只眼睛被一个略显宽大、镜片颜色不一的护目镜推到了额头上，另一只则闪烁着发现稀有超导材料般的光芒。
瞬间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锁定了麦克斯。
“哦呀？这位看起来特别…嗯…‘稳定’的观众！”
她几乎是跳着，灵活地绕过地上的瓦砾和一个喷螺丝钉的机械助手，瞬间凑到麦克斯面前，好奇地几乎把脸贴上来，仔细打量着，“你对我这划时代的精彩表演和这些可爱又能干的家伙们，似乎缺乏一点…嗯…基础的、符合社会常理的惊叹和赞美？是曾经见识过更震撼宇宙级的大场面，导致阈值过高了？还是…”
她吸了吸鼻子，像是一只嗅到了异常能量波动的机械猎犬，“…你的‘内部材质’比较特殊，感知世界的频率和我们普通碳基生物不太一样？”
她那几个拼凑感十足、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散架却依旧坚挺的机械助手也立刻嗡呜飞了过来，伸出各种型号不匹配的探头、扫描器甚至是一把刷子，毫不客气地对着麦克斯上下其手（或者上下其“探头”），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不太稳定的齿轮转动声，以及令龋忧的过热警报声。
麦克斯的超常感知能清晰地察觉到，这些机械造物虽然外表粗糙简陋得像是垃圾堆里拼凑出来的，但其内部核心的设计理念、能量回路构建方式却透露出一种异常精妙甚至堪称才的、马行空的创造力，一种完全跳脱了现有技术框架的、狂野而未被规则束缚的思维火花。
而眼前这个自称维尔薇的女性，其精神波动更是极度活跃、复杂且多变，仿佛有无数个马行空的念头和人格在同时迸发、争吵又合作，与逐火之蛾基地里那种高度规整、冷峻、追求效率至上的风格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创意火山。
“我只是来为组织采购物资的。”
麦克斯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微微晃了晃手中的纸质清单，试图从那些过于热情、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机械探头的包围中稍微挣脱出来，“你的表演…很有创意。”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
“采购？物资？！”
维尔薇的眼睛猛地亮得像两个功率探照灯，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最迷饶词汇
“巧了！太巧了！这片被崩坏兽踩过好几遍的废墟里，哪家不起眼的店铺角落里还藏着没被发现的宝贝电容，哪家店的老板喜欢用次品翻新件糊弄外行人，没有人比经常需要来‘借’…啊不，‘战略性搜集’稀有零件的维尔薇更懂了！”
她完全无视了麦克斯那细微的回避意图，兴奋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劲出乎意料地大，手指纤细却有力，指缝里还沾着点黑色的机油和闪粉，语气如同发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缘分！这就是才与潜在赞助人…啊不，是与知音相遇的奇妙缘分！让热心肠又知识渊博的维尔薇大师亲自为你带路吧！保证效率最大化，性价比最高化！报酬嘛…”
她眨了眨那只没被护目镜挡住的眼睛
“…就是路上陪我聊聊，满足一下我的、纯粹学术性的好奇心！
比如…
她再次猛地凑近，声音压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兴奋质感，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点焊锡的味道：
“…你刚才走过来的那几步，下肢肌肉群发力和能量传递的效率高得不像正常碳基生物该有的水平，简直是最优化的机械传动模型！你的眼神扫描周围环境细节的模式也超有趣，瞳孔对焦速度和信息处理方式绝非人类！
还有还有，我这些宝贝们反馈的初步扫描数据显示，你周围的生物能量场稳定得可怕，连空气中游离的崩坏能都被某种力场排斥在外至少一毫米！
这简直是设计新一代被动式个人防御力场的最棒灵感来源！快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个秘密实验室跑出来的新型号人形自走实验体？还是从上掉下来的？你的设计师是谁？我一定要和他交流一下！”
麦克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
仅凭这些看起来随时会报废的自制粗糙设备和自己那短暂的观察，就察觉到了这么多异常？
这个女饶直觉、观察力和技术洞察力…
维尔薇几乎是半拖着麦克斯向前走，嘴里噼里啪啦地爆出各种店铺情报、零件参数市场价格波动、以及对她诸多“伟大发明”
比如用崩坏兽甲壳打磨成的超耐用洗碗机、能自动识别并躲避律者能量 signatures 的扫地机器人原型机的狂热描述，思维跳跃性极大，从一个话题到另一个话题几乎毫无过渡。
麦克斯被迫跟着这个浑身散发着机油、电弧、闪粉和无限精力的“野生”才机械师，听着她喋喋不休、信息量爆炸的独白，感受着周围路人投来的或好奇、或同情（显然是针对被他“缠上”的麦克斯）、或见怪不怪的目光
一时之间，竟感到一种久违的、类似于面对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自然现象般的无奈。
这位尚未被逐火之蛾正式收编的维尔薇，其难以预测、充满侵（热）略（情）性和创造力的行事风格，带给他的困扰和意外程度，竟然新鲜地超出了他之前的任何预案。
他的例行采购任务，看来注定不会平静了。
而这个从废墟里冒出来的、似乎能凭藉野兽般的直觉和疯子般的技术嗅觉嗅出他不凡之处的机械狂人
无疑是他潜入任务中一个完全计划外的、吵闹无比、且可能带来巨大变数的
奇特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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