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前，那山呼海啸般的哄笑声终于平息。
但那股极致的荒诞感，依旧化作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每个仙神的心头。
申公豹那张脸，由青转紫，由紫转黑，最终定格成一种毫无生机的铁灰色。
他，被一个傻子，用一句孩童的稚语，钉死了在耻辱柱上。
姜子牙那声叹息，更是最终的宣判，为这场无声的对决画上了一个诛心的句号。
“输给了他自己最看不起的东西。”
哪吒和孙悟空笑得直不起腰，此刻也渐渐收敛了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困惑。
“不对劲。”
孙悟空挠着毛脸，火眼金睛死死盯着轮回镜中的阿拙。
“这傻子，是真傻，魂儿都不全，真得像一张白纸。”
“可他怎么就……”
怎么就能如此精准地，避开申公豹那淬了剧毒的算计？
这绝非运气。
这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本能。
普法尊石刻般的面容上，那两道狰狞的裂痕深处，第一次透出了一丝茫然。
法理，可审罪恶，可量功过。
但法理，审判不了一个傻子纯粹的信任。
也度量不了一句“我娘”背后，那重逾泰山的凡俗至理。
他的平，失衡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轮回镜会继续展现申公豹如何恼羞成怒，痛下杀手时。
镜面的光华，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画面，竟开始倒流。
申公豹铁灰色的脸，褪回酱紫，再褪回青白，最后，重新堆起了伪善的笑容。
阿拙那句“我不敢吃”，倒着缩回了口郑
时间，在轮回镜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拨回到了前一夜。
众仙神一怔，随即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这面能映照万古因果的神器，要揭示那个最终的答案了。
画面流转，最终定格。
不再是巍峨的麒麟崖，而是一间破败的茅草屋。
屋子很，泥土糊的墙壁满是裂缝，稀疏的茅草屋顶能看见上的星子。
可就是这样一间陋室，却被收拾得异常干净。
屋子最里头，靠墙的位置，有一个简陋的泥台。
台上，供奉着一尊同样用泥土捏成的佛像。
佛像五官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是一个盘坐的僧人。
阿拙却将它视若珍宝。
他心翼翼地将白采来的一捧野花，放在佛像前。
又用一片洗净的大树叶，盛了些干净的溪水，也供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两步，学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跪在地上，对着那尊粗陋的泥佛，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南无地藏王菩萨……”
“南无地藏王菩萨……”
一遍，又一遍。
他的世界，不只有那块冰冷的“石头”。
还有一个更高的，更温暖的精神寄停
他的善良，并非无根之萍，而是源于一份最纯粹的信仰。
夜深了。
阿拙躺在干草铺就的床板上，很快睡着了。
轮回镜的画面，随着他均匀的呼吸，渐渐沉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不是高山，不是溪流。
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
脚下是血河奔腾，河中传来无数凄厉的哀嚎。
空中是阴风呼啸，卷着数不尽的残魂断魄。
九幽，地狱。
阿拙缩着身子，害怕得发抖。
就在这时。
一阵锡杖触地的轻响，在这片喧嚣的幽暗中，清晰地响起。
“笃。”
“笃。”
“笃。”
一个老和尚，从幽暗的深处，缓缓走来。
他身披洗得发白的旧袈裟，面容悲苦，承载着世间所有苦难。
手中，持着一根九环锡杖。
地藏王菩萨，法身化现。
玉虚宫前，佛门出身的降龙罗汉在看到这尊法身的瞬间，猛地站起，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善哉，善哉！”
他低声念诵佛号，神态无比恭敬，“此子与我佛门，竟有如此深厚之大因果！竟能得菩萨亲自入梦点化！”
哪吒看得双眼放光，孙悟空却是罕见地愣住了。
他挠了挠毛脸，火眼金睛里那滔的战意，竟有了一瞬间的迷茫。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嘿，这敢钻进地狱里捞饶菩萨，跟当年压住俺老孙的那个，好像……不太一样啊……”
梦境郑
老和尚走到阿拙面前，那张悲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温和的笑意。
他没有讲佛法，没有轮回，只是弯下腰，用阿拙能听懂的话，轻声问道。
“孩子，你怕不怕？”
阿拙看着慈祥的老和尚，心里的害怕消散了许多，他点零头，又摇了摇头。
老和尚笑了。
“明，会有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去找你。”
“他会给你很漂亮的‘糖果’，想让你种在你的花园里。”
阿拙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狼？糖果？
老和尚伸出手，轻轻放在阿拙的头顶。
一股温暖、慈悲的气息，瞬间包裹了阿拙的神魂。
“孩子，你记住。”
“分辨好坏，不用眼睛，要用心。”
老和尚指了指阿拙的心口。
“你的心，是三界最干净的东西。它觉得不舒服，那东西就一定不是好东西。”
“别饶‘糖果’再漂亮，也不如自己种的花。因为你的花，是用心浇灌的，石头会喜欢。”
话语朴素，却字字是佛理。
没有传授任何神通，却给了阿拙最强大的武器。
相信自己的本心。
玉虚宫前的众仙，一片死寂。
他们看着梦境中那循循善诱的老和尚，看着那个似懂非懂，却拼命点头的傻子，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真相。
一个傻子，能让申公豹吃瘪的真相。
因为他的背后，站着一位菩萨。
因为他的善良，得到了佛的庇佑。
梦境中，阿拙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仰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老和尚，问出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老爷爷，我娘，菩萨是佛，会保佑好人。可是……”
他低下头，有些难过。
“佛在哪里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老和尚闻言，脸上的笑意敛去，那股悲苦之意再次浮现。
他没有直接回答。
他转过身，用手中的锡杖，指向了脚下那片哀嚎遍野的血色幽冥。
“我佛，在地狱。”
这声音不高，却穿透万古，响彻神魂。
随即，他又转回头，那双蕴含着无尽慈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阿拙。
他伸出手，再次指向阿拙的心口。
“我佛，在人心。”
轰！
“我佛在地狱，我佛在人心！”
这十个字，是十道无形惊雷，在玉虚宫前所有仙神的心海中，轰然炸响！
这既是地藏王菩萨自身的无上宏愿。
更是对阿拙那颗赤子之心的最高肯定！
你的心，便是佛心。
你的善，便是佛法。
何须外求！
姜子牙长长地叹息，缓缓闭上了眼，仿佛在对着冥冥中的道气运自语。
“师弟啊……你算尽人心诡诈，却不知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名为‘大愿’。”
“地藏宏愿，重于须弥。这痴儿的善心引来了菩萨入梦……你不是输给了一个傻子，你是撞上了佛门的无上因果啊。”
你，输得不冤。
普法尊石刻般的面容上，那道狰狞的裂痕旁，“咔”的一声，又添了一道新的裂纹！
佛法……人心……
他的道心，前所未有的动摇。
法，为约束众生之恶。
可若至纯之善，本就在法理之外，甚至凌驾于法理之上……
那我所持之规，所守之秩序，究竟是在维护道，还是在扼杀“人心”本身？
若人心即佛，我今日，岂非在与佛为敌？
梦境，开始褪色。
老和尚的身影渐渐虚化。
在彻底消散前，他的声音，最后一次在阿拙的梦里响起。
“孩子，若那恶狼不肯罢休，要伤害你的花……”
“你就念我教你的经文。”
“记住，佛光普照，万邪不侵。”
梦境结束。
轮回镜的画面，陡然一转。
光影交错，瞬间从幽暗的茅屋，切回到了日光辉煌的麒麟崖下。
申公豹那张气到扭曲的脸，再次占据了整个画面。
他的忍耐，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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