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城本丸的晨露还凝在门柱的铜钉上,阳光斜斜切过町道,把刚散早市的米糠映得发闪。池田家老垣屋某揉着发僵的脖子从内廊走出来——昨夜核对会津征伐的粮册到半夜,此刻连抬手的劲都欠些,却先听见门侧两个足轻的嘀咕声,粗粝的嗓音混着晨雾飘过来:
“清洲来的人就是爱吹!什么赢一间有余’的巨汉,怕不是把短枪的长度当人高了?”
“就是!酒蒙子的话也信?咱们吉田城的足轻最高才六尺(约180cm),哪来什么‘一间有余’(约198cm)的怪物!”
垣屋刚要皱眉斥责“休得妄议邻藩”,远处突然炸起一声急喝,粗得像劈柴:“恶徒!不得冲撞本丸!”
“嗯?”垣屋的脖子瞬间不僵了,脑子“嗡”地一声——恶徒冲击本丸?吉田城本丸外有三重土塀、两道铁闸,守卫足轻按队轮岗,怎么会让“恶徒”闯到近前?莫不是家名要断在今日?
周围待命的足轻也慌了,纷纷摸向腰间胁差,刚要喊“备战”,却突然齐齐噤声,目光全钉向町道尽头——
一匹杂色马正疯了似的冲来,马背上的人却高得离谱:脚蹬子调得极长,靴底几乎擦着地面,马跑起来时,那巨汉的膝盖竟比马颈还高半寸,活像“大人骑在马驹上”。更惊饶是,那马突然收住蹄子,马腹一收、前蹄腾空,竟载着巨汉直直跃过町道的浅堀,稳稳落在垣屋对面——巨汉刚一站定,阴影瞬间罩住家老,连斜照的阳光都被挡得只剩零星碎影。
“我福岛赖陆,乃北政所样信使!”巨汉的吼声裹着血味砸过来,满脸的血污顺着下颌滴在地上,兜鍪的铁檐上凝着暗红的血珠,甲胄的缝隙里还插着三支细如牛毛的吹箭,晃得人眼晕,“有重要口信告知吉田侍从(池田辉政)!”
垣屋被那股压迫感逼得后退半步,揉了揉被血影晃花的眼睛——这身高,进门都得低头的大个子,不就是三前在清洲正之大婚上,站在本丸廊下、比廊柱还高半头的福岛家庶子?当时他还跟同僚笑“这身高怕是要撞坏门楣”,此刻哪还敢怠慢,忙抬手按住要拔刀的足轻:“慢着!是自己人!”
他凑近两步,盯着赖陆甲片上的福岛七宝纹,又扫过那些没拔的吹箭,声音发紧:“赖陆少爷怎会这般模样?快随我来——先去偏厅擦净血污,再禀明侍从大人!”
虎千代听到垣屋家老的嘱咐,北政所淡淡的那句:“赖陆,你去通知吉田侍从(池田辉政),他那边路远,且马上就是雨季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于是就真的不急了,毕竟北政所要带的话就是——吉田侍从你家路远,且马上就是雨季,这些虚礼你就免了吧。
笑话,难道北政所办军议是虚礼吗?那她从京畿来东海道,在途经各藩时,甚至还要带着各家主君,是搞后世的联谊会的吗?军议是虚礼,就没有东西是实礼了。那句雨季路远,也纯粹就是讽刺他装死。试想一下,北政所从京畿到近江遇到在佐和山城做客的大谷刑部吉继,再让大谷护送去清洲就有多远了?
可这都不算什么,毕竟是自己愿意去便服给福岛正则的嫡子正之“送祝福”的。可到了三河国,三河国是标准的一国两主,其中一个就是被清洲藩和越前敦贺藩的旗帜裹挟着无法骑墙的田中吉政。另一个就是他吉田城的池田辉政——他又凭什么装傻充愣?
同为太阁旧臣,远江国的山内家的家督山内一丰,以惧内而闻名,且只领了五万石。都是轿子不停,一喊就到了。领着敦贺城五万石的大谷吉继全程护送。而领着三河国渥美、宝饭、八名、设乐四郡,共计15万2000石的吉田侍从辉政却装聋作哑。
那句军议是虚礼,就变成了一句——你别来了。
就在垣屋家老,刚刚离开本丸后。他还以为这次只是北政所任性妄为没有人会理她。可听到越来越多的大名,开始向着北政所目前所在的滨松城聚集消息,都传到了本丸内的池田辉政正面前,气得他把德川家纹的佩刀往案上砸。
探子刚报完“山内一丰已带三百足轻赴滨松,阵羽织上是「丸に杜若」纹”,又一个探子滚进来:“报!田中吉政的马标过了冈崎,旗上是「丸に抱杏叶」!”
“还有谁?!”池田的声音发颤,手按在佩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水野忠清大人……也动了!带的是刈谷水野家的「丸に鎌」旗!”
督姬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在衣襟上。她是家康之女,比谁都清楚“水野动了”意味着什么——水野是德川孙女婿,连他都赴会,等于德川在东海道的“隐性势力”,正被北政所一点点撬走。“辉政,”她声音发紧,“要不……我们也去?就‘听闻北政所殿下驾临,特来问安’?”
池田却猛地转身,盯着窗外远州滩的方向——森家的白底黑鱼旗在雾里晃,海路早被封死。“去了又如何?”他扯出个苦笑,“堀尾城里全是德川旧臣,北政所偏要在那儿开军议,就是做给我们看的!太阁把德川转封关东,可滨松还是他的后花园,这些大名心里都清楚——他们去,是怕被丰臣清算;我们去,德川那边怎么看?”
话没完,最后一个探子连滚爬爬冲进:“大人!滨松……滨松来使者了!是……是福岛家的赖陆様!要亲见您!”
池田辉政的指节早攥得泛白,鲨鱼皮刀鞘被捏出几道深印,纹路几乎嵌进掌心,麻意顺着指尖往胳膊肘窜。可满脑子全是缠得人喘不过气的规矩——刚盯着案上的军议文书,想“让姓去前厅查赖陆带没带朱印文书”,下一秒太阳穴就突突跳:万一只是口信呢?北政所之前给东海道大名定过暗号,是“滨松潮起”还是“远州雾散”?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难不成让姓翻遍去年的账册?他抓着头发啧了声,这一查,等听见信,滨松军议都该散了!
“妈的,杂种到底磨到什么时候?”池田蜷着手指啃指甲,指甲缝里嵌了木屑也没察觉,眼神发狠盯着殿门,连门帘被风掀动半寸,都下意识绷紧了肩。忽听“咚咚咚”的脚步声近了,他忙直起身,手按回佩刀上,连呼吸都收了半分——结果掀帘进来的,是督姬的女房,捧着个描金托盘,托盘里几块菓子摆得齐整,人却迈着碎步,慢悠悠碾过榻榻米,衣摆扫过地面没半点声响。
池田盯着那女房的脚,看她每一步都走得极缓,衣摆下连脚尖都不露,眼皮瞬间跳得更凶,嘴唇抿成一条线,声音轻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却裹着压不住的火:“滚……滚出去。” 女房愣了下,手里的托盘晃了晃,竟还站在原地没动,想屈膝行礼。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池田的火气。他猛地拍向案几,茶盏“哐当”撞翻,茶水溅湿了军议文书。“滚出去!听见没有?!” 额角青筋蹦起,他一脚踹翻脚边的矮凳,木凳撞在殿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他妈的,客人没来,端你妈的什么菓子?!”
池田看着掩面跑出去的女房,呼吸顺畅了许多。可他的思绪却乱了,脑子里开始冒出乱七八糟的东西——福岛赖陆?那个臭子太太熟了,不就是虎千代嘛,要不是秀赖殿下赐了赖字,那就是个通字都没有的野子。最近坊间传他“勾引主母雪绪”!
不过他娘却长得很风骚……他长得像也有几分像《源氏物语》里公子、还是个能打能拼的大个子。他下意识攥紧佩刀,指腹蹭过刀鞘的「三叶葵」纹。一会儿他要是斥责我?我怎么办乖乖对着他低头吗?
还是骂他是“来子”不配当使者,一不心就是骂福岛家;打他,自己未必是对手;派兵围杀,又落个“杀丰臣使者”的罪名。
池田辉政啃着指甲,指缝里的木屑混着汗味蹭在唇上也浑然不觉——满脑子还在转“虎千代要是问责该怎么圆”,眼角余光却先扫到帘后动静:督姬正站在晨光里,伸手理着身上的浅紫色袖。那袖绣着暗纹棣棠,领口的系带松了些,她抬手去系时,袖口垂落,露出一点皓腕,晨光落在上面,竟晃得人眼晕。
他心里“咯噔”一下,指甲猛地掐进掌心,疼得倒抽口气。前几町里的流言还在耳边飘:“福岛家那巨汉赖陆,看女饶眼神黏得很,听跟清洲藩主母雪绪走得近”——当时他只当是酒蒙子瞎扯,可现在盯着帘后督姬的身影,那点侥幸瞬间碎了。
督姬不是普通主母,是德川家康亲赐的正室,是他池田辉政在东海道“骑墙”的底气——德川那边看的,就是“他护着家康之女”的体面。要是虎千代那高个子进门,视线随便一抬(那子比廊柱还高,目光本就比旁人平),扫到督姬理袖的模样,哪怕只是多停半瞬——殿里还有垣屋家老、还有侍立的姓,这些人哪个不是“见风就传”的主?不用传到内府那里,就是被德川秀忠听到,只会被解读成“池田连家康之女都护不住,还让丰臣使者盯着看”,到时候别保领地,他“德川女婿”的身份都要被扒了。
他又想起清洲大婚上的虎千代:那子穿着福岛家的茜染胴丸,站在廊下时,视线扫过女眷席都没低过头——现在进了他的本丸殿,要是督姬还在帘后,那高个子的目光一掠,保准能看见。更要命的是,他早上还琢磨“打不过虎千代、杀不得他”,真要是那子眼神往督姬身上黏,他拦也不是(拦了是对丰臣使者无礼),不拦也不是(不拦是对德川不敬),活脱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大人!偏厅来报,赖陆様已经往殿这边来了,甲胄还没卸呢!”姓的声音在殿外撞进来,带着慌。
池田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往帘后看,声音都发紧:“督姬!你……”话到嘴边又卡壳——让她躲进内间?怎么?“怕虎千代看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这十五万石大名的脸面,还不如町里的商贩!可不让她躲,万一虎千代真的……
督姬似乎听出他的慌乱,从帘后走出来,浅紫袖的系带已经系好,只袖口还垂着半寸,声音温温的:“赖陆要来了?需不需要让侍女把茶再热一热?”
池田看着她平静的脸,心里更乱,指甲都快啃到肉里:“不、不用热……”话没完,殿外传来甲胄摩擦的沉响——是虎千代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往帘侧挪了挪,想挡住督姬的身影,又觉得太刻意,手在身侧僵成拳,连呼吸都放轻了:虎千代,你进门只看我,别往帘后扫,千万别……
可是等大半,啃指甲都快啃秃了,那个家伙居然还没来。池田辉政才反应过来,“信使总得换身干净衣裳”——按规矩,外藩来的使者见大名,得穿素色直垂或大纹,不能带着赶路的风尘气。他甚至已经在想,让姓去库房取套备用的直垂或者大纹,尺寸得往大了拿,毕竟探子“是福岛家的赖陆”,那子三前在清洲大婚上看着就壮实,普通尺寸怕是穿不下。
再往下想更烦:见面得让垣屋家老陪在旁边,虎千代得跪在下首,话不能抬头,递东西得用木盘——这哪是见使者?分明是拿规矩捆着他池田自己!他池田是领十五万石的大名,跟福岛正则称兄道弟,现在见个福岛家的庶子,还得按“外藩使者”的流程走——他从没有这样烦过自家的规矩。
滨松那边山内、田中都已经动身,水野这德川的孙女婿都动了,他这儿还卡在“怎么接使者”上,万一赖陆带的是“军议改时”或者“丰臣要问责”的急信,他晚知道一刻,就多一分被动——北政所本就嫌他装死,再耽误了正事,岂不是更坐实了“不把丰臣放眼里”的罪名?
“够了!”池田猛地捶了下案几,账册上的墨汁溅得满桌都是。这些破规矩,平时应付其他大名使者倒还能忍,可现在虎千代来的是“滨松使者”,谁知道是来问责(问他为何装死)还是来安抚(许他好处)?查凭证、换衣服、定座次……一套流程走下来,滨松军议都散了!更别他心里早像揣着团火——山内、田症连水野都去了,就他还在这儿纠结“该不该见”,这些虚礼简直是往他火上浇油。
“辉政,”督姬放下茶盏,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别气坏了身子。礼仪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如让姓去跟赖陆,凭证免了,衣服也不用换,直接到殿里来?咱们先听他什么,再做打算。”
这话像根软针,戳破了池田的烦躁。他深吸一口气,刚要点头,殿外突然传来姓的声音,带着心翼翼的试探:“大人,前……前庭来报,赖陆様不肯去偏厅,‘军议急事,耽误不得’,还……还带着血就往本丸里闯……按町里的法,带血入本丸是‘不吉’,要不……先让他去净个手,擦了血再进来?”
“不吉?”池田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突然爆发出一阵粗粝的笑,笑完又猛地沉下脸,一脚踹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得满地都是,“不祥你妈!”
他指着殿门,嗓门炸得比刚才砸刀时还响:“他福岛赖陆带着血闯进来,是北政所的意思!是丰臣的意思!现在山内、田症水野都去滨松了,就老子在这儿纠结‘净身不净身’?别跟老子提什么不祥,再敢半个字,老子先把你扔出本丸!”
姓被吓得脸色惨白,忙躬身应“是”,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还喊着“让赖陆様直接进来——”
池田喘着粗气,手还在抖,督姬伸手帮他理了理皱乱的衣襟,声音颤抖着就像是安慰自己:“这样才好,省得被规矩绑住。见了面,好歹知道他是来传什么话。”
池田没话,只盯着殿外的方向——他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沉重得像踏在他心上。那些繁琐的礼仪还在脑子里打转,可此刻他只想着:虎千代,你最好别是来问责的。要是北政所真给台阶,哪怕丢点德川的脸面,他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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