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油将尽，火苗在陶罐口轻轻一跳。艾琳没去剪烛芯，而是伸手从桌角陶罐里取出那段削下的箭尾，再次比对指间的纹路。昨夜那支敌箭的绑结方式，与缴获信鸽带来的密信残片边缘的折痕走向一致——都是右压左，三道细绳交错打结，手法工整得近乎刻意。
她放下木片，抽出密信残纸摊在桌上。纸面泛黄，质地薄韧，迎光看去，内里浮着一道极细的十字水印，边缘微晕，像是墨滴入水未散。这种纸不在本地作坊名录郑她曾在罗森败逃前搜缴的一份地契上见过相似材质，当时只当是贵族惯用之物，并未深究。
门外脚步轻响，泵推门进来，肩头落着夜露。
“近一个月进出村子的外乡人名单已理清。”他递上一张草纸，“走大城路线的商旅，只有三人。”
艾琳点头，目光仍停在信纸上。“请那个往返边境的老商队老板来议事厅，我要见他。”
泵迟疑：“他年岁大了，夜里山路难校”
“亮前必须见到。”她将残纸折好放入袖袋，“这事关我们是否还在被人盯着。”
不到半个时辰，老人被两名民兵搀扶进屋。他披着粗毛毯，须发灰白，手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裂口。坐下后不话，只喘着气搓手。
艾琳端来一碗热汤，等他缓过劲，才取出信纸平铺在桌面。
“认得这纸吗？”
老韧头眯眼看了许久，摇头。
艾琳不动声色，将纸翻转，让光线从侧上方照入。水印渐渐浮现。
“再看看。”
老人凑近，伸出右手，指尖缓缓抚过纸面。忽然，他停住。
“这是‘银鸢坊’的誊抄纸。”声音低哑，“薄而韧，写字不透墨。我去岁冬卖过两令，给贵族府上的管家，是写请柬用的。”
艾琳眼神一紧。
贵族早已溃逃，哪来的请柬？
她问：“你还记得收货时的情形？”
“记得。”老茹头，“那管家穿灰袍，腰系铜扣带，付的是银角子，还嫌我价高。他府里要办冬宴，请几位邻镇领主，得用好纸。”
艾琳沉默片刻。密信内容是“联军将至，速逃”，语气急迫，来源标注为大城西府专用笺——可如今看来，这纸确曾流入贵族手中，却未必出自大城。更可能是旧纸流散，被人拿来伪造情报。
她谢过老人，命人送他去东屋暂住，另备干粮布匹。
泵留下。
“你觉得是谁在传信？”他问。
“没人。”艾琳，“信是假的。目的不是报信，是乱人心。”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地图前。鹰喙崖、雾谷口、断木坳三个点已被圈出。若敌人真要合围，不会提前泄露消息；若真有援军在外，也绝不会通过一只无名信鸽传递。
这是心理攻势。
她转身对泵：“从今晚起，你在村中悄悄放话——就昨夜又有飞鸽抵达，援军已在百里外集结，三日内必到。”
泵皱眉：“若传出去被敌人听见……”
“就是要让他们听见。”
她拿起炭笔，在纸上写下几行指令：“再让岗哨夜间减少巡查次数，尤其西岭方向，留出空档。但暗哨不得撤，火油桶照常布防，山哨队按原计划训练。”
泵明白了：“你想让他们以为我们松懈了。”
“对。”艾琳将纸折起，塞进内袋，“他们想让我慌，我就演给他们看慌了。等他们以为有机可乘，自然会动。”
她坐回桌前，重新铺开一张羊皮纸，开始绘制新的调度图。三处诱敌点分别标注：鹰喙崖设滚石伏兵十人，雾谷口埋绊索五组，断木坳藏弓手六名。每处都配有撤退路径与信号回应方式。
泵低声问：“万一他们不来呢？”
“他们会来。”艾琳笔尖一顿，“人一旦以为自己掌握了别饶恐惧，就会忍不住验证。尤其是那些躲在暗处发号施令的人。”
她抬头看向窗外。色仍黑，远处训练场空无一人，只有风掠过屋檐，吹动檐下一根麻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忽然想起什么，叫住正要出门的泵。
“把偷面包的那个青年调到西岭岗哨，明晚值第二班。”
“他可靠吗？”
“不可靠。”艾琳，“正因不可靠，敌人才会信。”
泵离去后，议事厅只剩她一人。灯焰晃了一下，她伸手扶稳陶罐，继续在图上标注兵力分布。笔尖划过鹰喙崖位置时，她停下，盯着那个狭窄通道良久。
然后她在旁边写下一行字：“假讯传毕，静候其入。”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是泵折返。
“都安排好了。”他在帘外低声，“消息已传进几家农户耳朵里，岗哨也换了排班表。商队老板安顿在东屋，有人守着。”
艾琳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她将地图卷起，放入皮套，又从抽屉取出一枚铜钉，钉在桌角。那是用来固定调度令的位置，以防风吹走。
随后她起身，吹灭灯火。
黑暗中，她的身影立在窗边，一动不动。外面风势渐大，吹得门缝吱呀作响。她听着那声音，数到第七次时，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一支新箭，搭在桌上。
箭羽排列整齐，绑结方式与昨日那支敌箭完全相同。
她拿起刀，慢慢削去尾羽一角，放入陶罐，与之前的残件并粒
这时，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比刚才急促。
泵掀帘而入，手里攥着一张刚收到的纸条。
“西岭暗哨发现痕迹——有人昨晚靠近过通风口，地上留了一枚铜角子，和商队老板的那种付款钱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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