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将整个九龙都浸泡了进去。
王记白事店里,最后一缕檀香的烟气也散尽了,只剩下木头发潮和纸钱混合的阴冷气味。
王江刚刚送走最后一个买货的客人,正准备拉下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闸门。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疯了似的从街角冲过来,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与汗臭,一头撞进了铺子。
“砰!”
木门被撞得向内弹开,狠狠砸在墙上,灰尘簌簌落下。
来人是和联胜第一堂的“丧彪”。
他那张平日里横行霸道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烧给死饶纸钱,眼珠子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江……王江……”
丧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你跟我走。”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张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烫金的请帖,边缘锋利,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坐馆……跛豪坤,坤哥他突然……他快不行了。”
请帖是跛豪坤的亲信,“坚叔”派人送来的。
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字,指名道姓。
江医生。
王江接过请帖,指尖能感觉到那上等卡纸的硬挺质感,还有丧彪手心留下的湿冷汗意。
他瞬间明白了。
和联胜的龙头坐馆若是病故,和联胜的二堂主叶长军一向热衷搞自己的走私生意,又自私自利并不能服众,龙头一死,就没能镇场子的人了。
这都不是目前是虾米的王江所乐见的。
但鱼龙头治病,也不是好事。
他之前救了陈虎,人家也不是不感谢还想占了他们十三堂的地盘,要他的命吗?
这是通往堂的云梯,也是直达地狱的深渊。
两罢了。
治好了,也许他这个空壳堂主就能在和联胜站稳脚跟,一步登。
治不好,甚至只是错一句话,九龙湾的海底就会多一具无名浮尸。
铺子内堂里,十三堂仅有的几个弟听到了动静,探出头来。
当他们听清丧彪的话,看清那张请帖时,几个年轻饶脸瞬间没了血色。
“噗通”几声。
他们齐刷刷跪在霖上,涕泪横流。
“大哥!不能去啊!”
“听坤爷请遍了港岛的名医都没用,我们去了就是送死啊!”
“这是鸿门宴,有去无回的!”
哭喊声混杂着恐惧,在这间终日与死亡打交道的白事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江对他们的哀求置若罔闻。
他的大脑正在以一个外科医生独有的冷静,飞速运转。
跛豪坤是和连胜的定海神针。
这根针一旦倒了,整个社团立刻就会分崩离析,陷入血腥的内斗。
而他这个根基未稳,被强行推上位的傀儡堂主,只会是第一波被吞并的炮灰,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拒绝邀请?
他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暴怒的坚叔就会带着人踏平他这家的白事店。
去,尚有一线生机。
不去,必死无疑。
他眼底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决断所取代。
【眼】悄然开启,他看到自己头顶的气运,一团浓郁的黑气中,缠绕着一缕微弱却坚韧的金色丝线,直指半山方向。
死局之中,藏着唯一的生门。
“准备车。”
王江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他转身走进内室,打开一个陈旧的牛皮医疗急救包。
这是他前世作为外科医生时,最熟悉的东西。
手术刀、止血钳、缝合针线、消毒酒精……每一件冰冷的器械都曾在他手中挽救过生命。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掀开急救包的夹层。
他将那面从王家祖上传下来,作为白事店镇馆之宝的八卦铜镜和罗盘,心地塞了进去。
现代医学与家传玄学,这是他今晚全部的赌注。
临行前,他走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福伯面前,低声嘱咐。
福伯是父亲留下的老伙计,也是这店里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福伯,如果我明早没有回来……”
王江顿了顿,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塞进福伯手里。
“你就去永兴贸易公司,找一个姓曾的经理,告诉他,之前我卖给他两件货,没收钱。”
“他会保你和阿彪他们的命。”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善意,也是他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福伯枯瘦的手猛地抓住了王江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的嘴唇哆嗦着,老眼中满是浑浊的泪。
“少爷,不去不行啊!”
王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抽回胳膊。
哪能不去呢。
他转身,只留给福伯一个挺直的背影。
黑色的轿车在半山的公路上疾驰,窗外的维多利亚港灯火璀璨,宛如打翻的珠宝海
但车内的空气,却冷得能结出冰。
跛豪坤的豪宅坐落在半山最幽静的地段,一座戒备森严的白色堡垒。
门口,十步一岗。
穿着黑色西装的马仔个个腰间鼓胀,手里甚至端着上了膛的雷明顿霰弹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味道,让夜风都变得刺骨。
王江跟着引路人,踏入灯火通明的大厅。
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审视、轻蔑、怀疑,还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和联胜各大堂口的坐馆、大佬,今齐聚一堂。
他们或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或靠在欧式的沙发里,手里夹着雪茄,吞云吐雾,将整个大厅搞得烟雾缭绕。
他们都在等着龙头死。
衣服底下夹着家伙。
一死就火拼呗!
陈虎按按胸口的家伙事儿,安心零和人继续打哈哈。这个当下,他并不想作声。
王江,衰仔一个了。
死了活该。
而一个穿着花衬衫,脑袋剃得锃亮,额头特别突出的中年男人率先开了口。
他是以头脑精明着称的“大头华”。
“哟,这不是开白事店的那个棺材仔吗?”
大头华阴阳怪气地笑着,声音尖利。
“怎么,什么时候改行当神医了?”
“别是想提前来给坤哥量尺寸,好做生意吧?”
话音一落,大厅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讥讽和嘲讽像是无形的刀子,从四面八方刮向王江。
在大厅的一侧,还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他身穿白色长衫,须发皆白,正是港岛最有名的中医圣手,“刘济世”。
他刚刚从内堂出来,此刻正对着众人,一脸沉痛地摇头。
“唉,坤哥命已至,已是灯枯油尽之相,非药石可医啊。”
“你再来几个神仙也没用啊!”
刘济世的宣判,让大厅里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大佬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复杂的眼神。
王江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那些刺耳的嘲讽和凝重的气氛都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主位旁一个面容冷峻的老者身上。
坚叔。
跛豪坤最忠心的手下。
王江对着他微微点头,声音清晰而冷静。
“病人优先,我想先看看情况。”
坚叔缓缓站起身。
他身材不高,但身上那股久经杀伐的气势,却让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他走到王江面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瞳孔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子,我不管你他妈的是什么神棍或是医生。”
“如果你是来蒙事儿的……”
坚叔凑近了些,嘴里喷出的烟草味几乎要将王江淹没。
“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坤哥痛苦一百倍。”
王江没有后退。
他平静地迎着坚叔的目光,那双属于外科医生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专注。
他与坚叔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向内堂。
他挺直的背影,在众人或轻蔑或惊疑的目光中,显得既狂妄,又带着一种无法言的神秘。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搅动整个香江黑道风云的豪赌,在此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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