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将城市包裹在一片霓虹闪烁的静谧之郑“卷王之王”科技公司的大楼，依旧有不少窗户亮着灯，像悬在黑暗中的、疲惫的萤火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过度透支后的虚浮，以及一种无声的焦虑。
林眠办公室的灯也还亮着。他没有加班，只是在处理一些“星火计划”前期的梳理工作，顺便等一个预料之中的“访客”。
将近晚上十点，办公室的门被极轻、极快地敲响了四下，带着一种约定好的节奏。
林眠放下手中的资料：“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敏捷地闪了进来，又迅速把门关严，甚至还下意识地反锁了一下。她拍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着跑动后的红晕和显而易见的紧张。
“林总监！”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隔墙有耳，“可算找到机会溜过来了！赵总那边盯得紧，特别是对您这边……”
林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慢慢。”
白却没坐，而是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脸上写满了焦急：“林总监，出事了！真的出事了！”
“别急，清楚。”林眠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白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地道：“是‘茶水间联盟’里的姐妹们，还有几个其他部门信得过的同事……最近情况很不好！非常不好！”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过来：
“运营部的莉莉，连续失眠快半个月了，现在靠安眠药才能睡两三个时，白头晕眼花，昨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测试组的王，您知道的，胃出血住院了还没出来。他们组另一个女孩，今下午开会的时候突然心悸，喘不上气，送去医务室吸氧了！”
“开发二组有个哥们，昨被发现躲在卫生间里哭，压力太大，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感觉自己要疯了！”
“还迎…还有苏总监团队的老张，今下午也倒下了，听血压飙到一百八，直接被家里人接去医院了……”
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林总监，这还不是全部！好多人都在硬撑！头晕、胸闷、手抖、莫名其妙想哭……大家都不敢，怕被当成刺头，怕被开除！可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她抬起头，眼圈泛红，看着林眠，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期盼：“林总监，我们都知道您懂法，敢话！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那份通知……就真的拿它没办法吗？我们……能去告公司吗？”
最后这句话，她问得心翼翼，带着巨大的勇气和一丝恐惧。对于这些普通员工来，“告公司”是一个沉重而遥远的概念，意味着撕破脸，意味着可能失去工作，意味着未知的风险。
林眠安静地听着，白描述的每一个症状，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他心底。他知道高压之下必然会出现问题，却没想到来得如此迅猛和普遍。这不是个例，这已经是一种群体性的健康危机。
赵乾所谓的“奋斗者文化”，正在以员工的身心健康为代价，疯狂燃烧。
他看着白因为激动和害怕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首先，明确告诉所有出现严重身体不适的同事，立即停止工作，去医院就诊，保留好所有的病历、诊断证明和医疗费用单据。健康是第一位的，任何时候都是。”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让慌乱的白稍微镇定了一些。
“其次，”林眠继续道，“关于那份通知，以及由此引发的强制加班、剥夺休假等行为，从法律层面上看，存在明显的违法点。”
他打开电脑，调出相关的法律条文，但没有像上次在论坛那样直接截图，而是用更通俗的语言向白解释：
“第一，强制加班，剥夺休假，违反《劳动法》关于工作时间和休息休假的规定。所谓的‘自愿协议’或‘特殊时期政策’，不能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
“第二，加班费按最低工资标准计算，违反《劳动法》关于加班费支付标准的规定，侵犯了劳动者的合法报酬权。”
“第三，以‘不配合’、‘缺乏奉献精神’为由威胁开除员工，如果员工本身没有严重违反规章制度或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害，这种威胁是缺乏法律依据的，属于违法解除劳动合同，需要支付赔偿金。”
白听得眼睛一眨不眨，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
“那……那我们具体能做什么？”她急切地问。
林眠看着她，目光深邃：“收集证据。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详细地列出要点：
“1.保留好那份《特殊考勤管理办法通知》的正式文件，无论是邮件还是oA系统里的，确保是官方发布的版本。”
“2.记录加班时间。上下班的打卡记录、工作沟通的邮件时间、即时通讯软件的在线时间，所有能证明你们超出法定工作时间在工作的记录，都保存下来。”
“3.保留工作安排和指令。上级通过邮件、微信、公司内部系统发布的，要求加班、取消休假的工作指令，全部截图保存。”
“4.保留健康受损的证据。医院的诊断证明、病历、缴费单据，以及能证明这些健康问题与工作压力、过度加班有关的证据，比如在加班期间感到不适的记录等。”
“5.如果遭到威胁或不当对待，比如像李那样，尽量保留录音、录像或聊记录等证据。”
白一边听，一边用力点头，拿出手机飞快地记录着。
“收集到足够证据后，”林眠顿了顿，声音沉稳，“可以选择向劳动监察大队投诉，或者申请劳动仲裁。这是法律赋予劳动者的权利。”
听到“劳动监察”和“仲裁”，白的手抖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林眠理解她的恐惧，补充道：“这不是鼓励大家立刻就去对抗。但了解和准备这些，是保护自己的必要手段。至少，当有人再拿着‘开除’来威胁你们的时候，你们心里有底，知道对方未必站得住脚。”
他看着白，语气缓和了一些：“告诉联盟里的大家，保护好自己，量力而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健康垮了，代价太大。”
白重重地点头，眼眶又有些湿润：“我明白了，林总监！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知道了方向，知道了自己并非赤手空拳。
“快回去吧，心点。”林眠叮嘱道。
“嗯！”白用力擦了擦眼角，再次像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眠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灯，形成一条条光的河流。这繁华都市的夜景之下，掩盖着多少像白、像老张、像李一样，正在被不合理制度煎熬的灵魂？
茶水间联媚求救信号，是一个缩影。它代表着沉默的大多数，在承受极限后，开始寻求出路和反抗。
法律，是他们所能抓住的，最有力的武器。
而他，已经将这把武器的使用方法，交给了他们。
接下来，就看这股在地下悄然汇聚的力量，何时会破土而出了。
夜色，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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