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腊月二十，年节的气氛便如同煮沸的水，彻底滚腾起来。
宫中各处张灯结彩，宫人们脚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忙碌的喜气。
扫尘、祭灶、备年货、裁新衣、排练宫宴歌舞……
每一项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食物和香料混合的丰腴香气。
明曦宫里，春桃带着宫女们将宫殿里外擦拭得窗明几净，连多嘴的鸟架子都换上了喜庆的红绒布套。
挽风则忙着清点核对各宫送来的年礼以及明曦宫要送出去的赏赐，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上书房放了年假，阿瑞整日里不是带着清风等太监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便是窝在暖阁里完善他那幅巨大的“疆域图”。
如今那图上已不止有纸人“官员”，还多了布老虎“军队”、木船“水师”，甚至给灰云也划了一块“松鼠封地”，阿瑞忙得不亦乐乎。
蔺景然时常捧着一本闲书或一卷画册，窝在暖榻上，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景象，享受着闹中取静的惬意。
这日午后，她正拿着一本前朝游记看得入神，忽觉眼前光线一暗。
抬起头，郗砚凛不知何时站在榻前，垂眸看着她。
“陛下？”蔺景然忙放下书卷，欲起身行礼。
“免了。”郗砚凛抬手虚按了一下，在榻边坐下，目光扫过她搁在一边的书，“在看什么？”
“一本杂记，讲些各地风物传，消磨时间罢了。”蔺景然将书递给他看。
郗砚凛接过，随手翻了两页，并不甚感兴趣，又递还给她：“整日躺着看书，也不怕积了食。”
蔺景然莞尔：“臣妾倒是想活动，只是外头冰雪地，阿瑞他们又太闹腾。
陛下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她着，拿起几上温着的茶壶，替他斟了一杯热茶。
“刚去校场看了看侍卫操练，回来路过。”他呷了口茶，“看你这里倒是清静。”
蔺景然笑道：“不过是臣妾躲懒罢了。”
郗砚凛不置可否，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那盆被阿瑞塞了核桃的兰花上，嘴角弯了一下：“阿瑞呢？又去经营他的‘江山’了？”
“怕是又在书房捣鼓他那些纸人兵马呢。”
蔺景然话音刚落，就听见阿瑞噔噔噔的脚步声和欢呼声由远及近。
“母妃！母妃！您看儿臣的新战船！”
阿瑞举着一个新做的木船模型冲进来，一眼看到郗砚凛，立刻刹住脚步，规规矩矩行礼，“儿臣参见父父！”
“嗯。”郗砚凛应了一声，“又是你的‘水师’？”
“是啊！”阿瑞立刻献宝似的凑过来，“父父您看，这是主战舰，有好多炮口！可以打坏蛋贪官的船！”他比手画脚，得眉飞色舞。
郗砚凛难得有耐心地听着，甚至还拿起那“战船”看了看，点评了一句：“龙骨不够稳，易倾覆。”
阿瑞脸一垮：“啊？那怎么办？”
“加宽船底，或加重压舱石。”皇帝陛下随口指点起“战舰制造”来。
蔺景然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就着一个粗糙的玩具模型讨论得起劲，心中只觉得好笑又莫名温暖。
阿瑞得了“指点”，心满意足，又蹬蹬蹬跑回书房去改进他的战舰了。
“整日闷在屋里也无趣。陪朕手谈一局如何？”
“臣妾棋力浅薄，只怕陛下觉得无趣。”
“无妨，消遣而已。”郗砚凛已起身走到棋盘边坐下。
蔺景然只得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宫人早已机灵地重新换了热茶和点心上来。
棋局开始。蔺景然依旧秉持着谨慎保守的风格，步步为营。郗砚凛则落子如飞，大开大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
下至中盘，黑白棋子犬牙交错，局势渐趋复杂。蔺景然凝神思索，指尖拈着一枚白子，迟迟未落。
郗砚凛并不催促，只端坐着，目光偶尔从棋局移到她专注的侧脸上。
灯下看她，肌肤莹润，长睫低垂，鼻梁秀挺，紧抿的唇瓣呈现出然的嫣红色，比平日慵懒的模样更添几分动饶神采。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蔺景然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才将他惊醒。
“陛下？”蔺景然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下又是一跳。
郗砚凛面色如常，收回视线，看向棋盘，淡淡道：“这步棋，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他随即落下一子，不仅化解了蔺景然的攻势，反而将她的一大块白棋陷入了困境。
蔺景然仔细一看，不由苦笑：“陛下棋艺高超，臣妾输了。”
“未必。”郗砚凛指尖敲了敲棋盘一角，“看这里。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退一步，并非无路可走。”
蔺景然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凝神思索片刻，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她尝试着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落下一子，果然盘活了局部，虽仍处劣势，却不再是死局一盘。
“陛下圣明。”她由衷赞道。
郗砚凛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孺子可教。”
两人便不再多言，专注于棋局之上。一攻一守，一进一退，看似平静的棋盘上，却蕴含着无形的交锋与默契。
不知不觉，一局棋竟下了近一个时辰。最终，还是郗砚凛以微弱的优势取胜。
郗砚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然道：“过几日便是宫宴，各地藩王使者皆会入京朝贺。宴上难免人多口杂，你带着阿瑞，不必过于往前凑，安稳坐着便好。”
蔺景然：“谢陛下关怀。”
“嗯。”郗砚凛放下茶盏，顿了顿，忽然伸出手。
蔺景然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见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取下了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极细微的纸屑。大约是方才阿瑞跑进来时带起的。
郗砚凛低笑：“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心。”
晚膳时分，阿瑞还在兴奋地念叨着他的“新战舰”和父皇的“英明指点”，叽叽喳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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