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太液池的水汽和御花园草木的清香，稍稍驱散了些许暑意。
宫墙内开始弥漫起箬叶和糯米的独特香气，一年一度的端午将至。
尚宫局早早忙碌起来，采购艾草、菖蒲，准备五色丝线，赶制香囊。
各宫厨房也飘出煮粽子的热气，五花肉、豆沙、火腿、咸蛋黄……
各式馅料应有尽有，宫人们私下里比较着谁家娘娘厨房的粽子更精巧可口，也算是一桩乐事。
云贤妃新掌部分宫务，首次操办这等节庆，自是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力求周全妥帖。
她亲自过问龙舟竞渡的筹备、赏赐的份例、宫宴的播，事事亲力亲为，显得格外贤惠能干。
皇后乐得清闲，把这些琐事丢给云贤妃，只在大方向上把控一二。这日请安，话题便围绕着端午习俗。
云贤妃笑着对蔺景然道：“听闻颖妃妹妹父祖老家，江南的粽子最为精巧，馅料也别致。今年各宫都要做些粽子呈上，颖妃妹妹若有空不妨也露一手，让陛下和太后娘娘也尝尝鲜？”
这话听着是凑趣，实则埋着坑。若做得好，是贤妃调度有功；若做得不合口味或出了纰漏，便是颖妃手艺不精或不用心。
蔺景然拈着一颗宫人新湃的樱桃，闻言眼波微转，笑道：“贤妃娘娘快莫取笑臣妾了。臣妾那点手艺，自个儿吃着还成，怎敢献丑于御前？倒是听贤妃姐姐身边的嬷嬷擅包北地的蜜枣粽，颗颗饱满，甜而不腻，陛下往年尝了都好。今年有贤妃娘娘操持，定然更胜往年。”
云贤妃笑容不变：“妹妹过谦了。既然如此，我便让她们多用些心。”
凤栖宫请安散后，蔺景然回到明曦宫便吩咐厨房也备上糯米箬叶。
“咱们不凑那热闹，但咱们宫里总要有些过节的气象。包些的，五花肉红豆馅的，阿瑞爱吃。”
午后，阿瑞下了学回来闻到粽子香气蹦跳着钻到厨房，眼巴巴守着灶台。蔺景然被他缠得没法，便洗净了手，亲自教他包一个巧的豆沙粽。
阿瑞手，弄得满手糯米，包出来的粽子歪歪扭扭，不过他得意得很，非要亲自写上记号，要煮给父父吃。
郗砚凛过来时，这母子二人在廊下，对着一个歪七扭澳粽子笑作一团。阿瑞献宝似的捧给他看，脸上还沾着糯米粒。
“父父！儿臣包的！”
郗砚凛看着那几乎散架的粽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板着脸道：“嗯，尚可。”
蔺景然一边拿湿帕子给阿瑞擦脸，一边笑道：“陛下可别夸他，再夸明日赵师父布置的功课都要忘了。”
郗砚凛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看着宫人将包好的粽子下锅蒸煮，氤氲的热气带着清香弥漫开来。
他揉揉阿瑞的脸：“明日龙舟竞渡，朕与百官在蓬莱阁观赛。皇后在澄瑞亭设了家宴，你也带着阿瑞过去热闹热闹。”
蔺景然应下，递给他一盏新沏的大红袍茶：“听今年内务府操办的龙舟格外气派？”
郗砚凛摇摇头：“不过是些虚热闹。”
端午正日，宫中一派喜庆。太液池畔彩旗招展，三艘龙舟早已准备就绪，桡手们精神抖擞。
蓬莱阁上，皇帝与文武百官凭栏而立。澄瑞亭内，皇后领着众妃嫔及皇子公主们，亦是笑语喧阗。
蔺景然带着阿瑞坐在稍靠后的位置，看着湖面热闹景象。阿瑞兴奋地指着龙舟，声问着各式问题。
不远处鼓声雷动，龙舟如离弦之箭冲出，水花四溅，呐喊助威声震。众人都被比赛吸引，纷纷引颈观望。
忽地，坐在蔺景然前方不远的一位年轻才韧呼一声，似是看得入神，身子不稳，手中一盏冰镇酸梅汤脱手飞出，直直泼向蔺景然的方向！
那角度刁钻，眼看就要泼她一身。蔺景然下意识侧身一避，手臂却还是被溅湿了一片，冰凉的汤汁迅速渗透轻薄的夏衣。
那才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起身告罪：“颖妃娘娘恕罪！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
云贤妃蹙眉道：“怎如此毛手毛脚！还不快给颖妃擦擦！”
云贤妃拿出自己的绢帕，便要亲自来擦拭。蔺景然抬手避开，自己拿出帕子，轻轻按了按湿渍。
“无妨，一点汤汁而已，擦擦便干了。臣妾回去后换件襦裙便是。这位才人也是无心之失，贤妃娘娘不必苛责。”
她懒懒地扫了一眼那惊慌的才人和一脸关切贤妃，心中冷笑：这般手段，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一场意外很快平息，龙舟赛的结果也出来了，众人纷纷向获胜的一方道贺，气氛重又热烈起来。仿佛刚才那尴尬一幕从未发生。
宫宴结束后，众人散去。蔺景然带着阿瑞往回走，郗砚凛身边的柳七公公候在路口。
柳七笑嘻嘻行礼：“给颖妃娘娘、五殿下请安。陛下让奴才来问问，五殿下包的那个粽子，可煮熟了？陛下想尝尝。”
阿瑞眼睛一亮：“煮熟了，在我宫里！”
蔺景然点头道：“请公公回禀陛下，本宫这便让人送去。”
柳七躬身道：“陛下还，若是方便，让娘娘亲自送一趟更好。陛下……似乎有些醉意。”
她垂眸思忖片刻，轻笑道：“本宫知道了。”
回到明曦宫，她让人将阿瑞那个歪扭的粽子仔细装进食盒，又添了几样清爽菜和醒酒汤，这才让春桃提着，跟着她往蓬莱阁去。
阁内百官已散，只余几个内侍安静伺候。郗砚凛独自凭栏而立，望着暮色中的太液池。晚风拂动衣袍，听得通传，他转过身来。
蔺景然莲步上前：“陛下万福。阿瑞包的粽子熟了，臣妾给您送来。”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案边坐下。蔺景然打开食盒，取出那个得可怜的粽子，解开丝绳，露出里面还算完整的糯米和豆沙馅。郗砚凛拿起银箸，夹了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如何？”
“糖放多了。”他又夹了一块。
蔺景然忍不住笑了：“阿瑞偷偷撒了好几回糖。”
两人就这样吹着轻柔凉快的晚风，郗砚凛吃着粽子，蔺景然在一旁喝着冰镇香芋西米露。夕阳余晖将两人身影拉长，交融在一处。
郗砚凛深深看她一眼：“今日……没事吧？”
蔺景然盛醒酒汤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将汤碗放到他面前：“什么要紧事，劳陛下挂心了。”
郗砚凛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灯火下肌肤莹润，依旧是最盛年的光景。
他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轻笑道：“也罢，左右你也不是真让自个儿吃亏的主，色渐暗，咱们回明曦宫看看阿瑞吧。”
蔺景然牵起他的手，舒颜一笑：“陛下如今去我明曦宫就想着看阿瑞了？柳七连着几日给阿瑞送好玩的，陛下也不想着我。”
郗砚凛知道她这是不在意白日那桩事，有心思作妖了，眉眼含笑道：
“快快别作妖，给你送砚台是想着你最近写话本子、画插画，送你自个儿玩的，待会儿让张德海从今儿新收到的各地贡品挑些新奇好玩的整理出来，明儿给你送来，如此，爱妃可满意？”
蔺景然嗔他一眼，娇气道：“哦？那咱们快些回去吧，陛下这酒气忒熏人。”
郗砚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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