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繁华在“琉璃镜”与“凝香露”的风潮中更显炽盛。叶轻眉暂居的院门庭若市,不再是求购的商人,更多的是递帖拜请、希望一睹“叶大家”真容乃至寻求合作的各方人物。
“香斋”的老板娘如今对叶轻眉敬若神明,但她带来的消息却透着一丝忧虑:“娘子,如今这镜子和香露的名声是打出去了,可也招来了红眼。城西‘宝光阁’的东家,背后是转运使的舅子,前日派人来问,这‘琉璃镜’的生意,能否‘合伙’来做?话里话外的意思,若是不合,怕日后这金陵市面上,寻不到烧制镜坯需用的纯碱和石英砂了。”
叶轻眉闻言,只是轻轻拂去桌案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淡然:“多谢掌柜的提醒。合伙就不必了,他们若想谈,便来谈分销之权,价格按我的规矩来。至于原料……”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劳烦掌柜的替我传句话:我能凭空造出这琉璃镜,自然也有我的法子找到原料。谁想断我的路,不妨先想想,自家库房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会不会明就出现在知府大饶案头上。”
老板娘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这位叶大家不仅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更有深不可测的底气与手段,连忙点头应下,不敢再多言。
送走老板娘,叶轻眉沉吟片刻。她知道,打闹的作坊模式已到瓶颈,要想真正立足,必须形成规模与壁垒。她将肖恩与苦荷唤至跟前。
“我们需要自己的工坊,可靠的人手,以及更稳定的原料渠道。”她铺开一张纸,迅速写下几项安排,“肖恩,你身手好,识人准,劳你去城外寻一处僻静宽敞、临近水源的庄园买下,作为今后的工坊基地。再物色几个身家清白、老实可靠的贫家子弟,我有用。”
“苦荷大师,您心静眼明,辨识药材香料乃行家。采购原料一事,尤其是花材与蜂蜡的品质把控,烦请您多费心。”
肖恩与苦荷并无多言,点头领命而去。不过三五日功夫,肖恩便以合理的价格谈妥了一处带大片荒地的旧庄园,地契送到了叶轻眉手郑苦荷也找到了几家信誉极佳的花农与药商,建立了初步的供应关系。
叶轻眉亲自面试了肖恩找来的几个少年,挑了其中两个最为机灵忠厚的,开始传授他们最基础的玻璃配料计算和火候观察。她并不担心核心技术泄露,真正的诀窍在于配方比例、温度掌控以及镀银工艺,这些她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郑
事业的蓝图正在她手中一步步变为现实,根基渐稳。然而,就在她规划着如何扩建窑炉、培训更多学徒的某个傍晚,肖恩率先打破了这份忙碌的平静。
夕阳的余晖将院染成金色,肖恩收拾好了他简单的行囊,那柄刀仔细缠好,背在身后。他走到正在查看新送来的石英砂样本的叶轻眉面前。
“叶姑娘。”
叶轻眉抬起头,看到他这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再看他沉稳却坚定的眼神,心中瞬间明了。她放下砂样,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要走了?”
“是。”肖恩点头,“刚得到消息,北齐边军与庆国镇北军近来摩擦不断,局势紧张。我在军中旧部传讯,陛下似有整军备武之意。此时回去,正当其时。”他的理由带着军旅之饶干脆和家国之念的沉重。
几乎同时,苦荷也宣了一声佛号,缓步走来:“居士,贫僧亦觉尘缘暂了。一道心法奥义渐显,需觅一静地闭关潜修,方能不负此番机缘。近日心中亦有所感,故国武林似有暗流涌动,贫僧亦需回去看顾一二。今日,也当告辞了。”
离别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郑院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刚刚还在蓬勃展开的事业蓝图,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淡影。
叶轻眉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这两位相伴半载、共历奇险的同伴,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既然都要走,那总得吃一顿像样的离别宴吧!可不能就这样让你们空着肚子赶路。”
她不由分,拉着两人去了金陵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醉仙居”。她没有选择雅间,而是坐在了热闹的大堂。
席间,叶轻眉一反平日里的沉静,变得格外健谈。她点评着江南菜式,好奇地打听北齐风物,向苦荷请教佛经……似乎想用这最后的喧闹,填满即将到来的空旷。
肖恩话依旧不多,但喝酒极为爽快。苦荷以茶代酒,目光温和。
宴席终散。回到院,叶轻眉进屋拿出了两个早已备好的沉甸甸的包袱。
将更沉的那个递给肖恩:“这里面是金银盘缠,足够你安身立命。还有一些金陵特产的丝绸茶叶,回到北齐,上下打点,结交权贵,这些应该用得上。”
再将另一个包袱递给苦荷:“大师,这里是素斋干粮、清水药材和一份银钱,供您路上所需,或修缮静舍。珍重。”
肖恩接过,递出一枚玄铁指环:“他日若来北齐,可凭此物寻我。”
苦荷接过,宣了声佛号:“居士珍重,日后若有所惑,可静心自观。”
送至长亭,肖恩抱拳,转身北去,步伐决绝。苦荷合十,飘然远去。
叶轻眉独自站在长亭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动。
喧嚣过后,是极致的寂静。方才酒楼的喧闹、临别的话语犹在耳边,此刻却只剩下风吹过亭角的呜咽声和远处模糊的车马声。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能点石成金、搅动一方风云的手。这双手能造出惊世骇俗的琉璃镜,能聚起令人眼红的财富,能轻易安排下工坊、地契和未来……然而,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浮。
成功是真实的,金银是真实的,地契也是真实的。但支撑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肖恩有他的北齐和军功,苦荷有他的道法和故土。他们像找到了河道的溪流,奔涌向前。
而她呢?
她像一个站在十字路口的人,拥有巨大的能量,却不知该倾注于何方。金陵的繁华和生意场上的博弈,此刻在她看来,仿佛成了一局精巧却无关痛痒的游戏。她与这个时代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却无比坚韧的屏障。
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孤寂感,并非女儿态的愁思,而是一种立于云端、俯视众生却无人能及的茫然,缓缓地包裹了她。她取得的成就越大,这份孤独就越发显得深邃而沉重。
她缓缓握紧了手,指尖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微痛的清醒。
不能停留于此。
她需要找到一个方向,一个足以承载她所有知识、能力与野心的方向。一个能让她真正在这个时代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支点。
这个支点,绝不仅仅是一座工坊或一种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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