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京都的雨，总是黏腻得像化不开的油脂，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青石板，也敲打着宁王府每个饶心头。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宁王脸上阴气沉沉，他手中捏着一封密信，纸上寥寥数语，却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御史台明日便会奏请圣上，彻查他麾下将领贪墨军饷一事。
太子……好手段。宁王低声嗤笑，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太清楚这所谓的是怎么回事。那笔银子，分明是太子借赈灾之名拨付，却暗中授意将领挪作他用，如今东窗事发，竟要全部扣在他的头上。
父王！不行就跟他们拼了！宁王世子李云轩猛地一拍桌子，年轻的脸上满是戾气，儿臣带人去御史台，把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撕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血口喷人！
住口！宁王厉声呵斥，毛躁儿！你以为这是街头斗殴？御史台背后站的是谁，你心里没数吗？你这一闹，反倒坐实了本王心虚抗命的罪名！
李云轩被骂得一噎，却仍不服气：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害父王？
急什么。宁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太子想一口吞了我，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这京都城里，不想看到他独大的人，不止我们一家。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仿佛能穿透层层雨幕，看到城西那座低调却绝不简单的诚王府。
与此同时，诚王府的偏院书房，亦是灯火通明。
李云潜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被雨水打湿的芭蕉叶，眉头微蹙。桌上同样放着一封密信，内容与宁王收到的大同异，只是末尾多了一行字迹潦草的批注——太子动作太快，恐生变数，需早作打算。
这是他父亲诚王暗中派人送来的。
他自然明白父王的意思。太子与诚王府素有嫌隙，若宁王倒了，太子在朝中便再无制衡，下一个目标，恐怕就要轮到他们父子了。保宁王，并非为了这位素来野心勃勃的二哥，而是为了诚王府，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朝局平衡。
可问题是，该如何保？
朝堂之上，太子势力盘根错节，皇帝态度不明，直接出手干预，只会引火烧身。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既能救宁王，又能不暴露诚王府的万全之策。
李云潜的思绪飞速运转，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那个总是穿着素色布裙，却能在短短时间内搅动京都商界风云的女子——叶轻眉。
他想起叶轻眉曾过，她的商号，不止是做生意的地方，更是一张遍布京都的。这张网，能捕捉到朝堂上看不到的信息，能追踪到官员们隐藏的行踪。而太子构陷宁王的关键，恰恰在于那笔不清道不明的流向。
或许，只有她，能在这场死局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李云潜不再犹豫，转身拿起一把油纸伞，对门外的侍从吩咐道：备车，叶家商号。
夜雨依旧未停，马车碾过湿漉漉的街道，溅起细碎的水花。李云潜坐在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心中既有对局势的忧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不知道叶轻眉是否会答应，更不知道这步棋走下去，最终会将所有人引向何方。
但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商号的后院书房，叶轻眉正对着一张画满线条的图纸出神，那是她新构思的玻璃温室设计图。五竹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有人来了。五竹突然开口。
叶轻眉抬眸，刚放下手中的炭笔，就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起身开门，看到的便是浑身带着湿气，神色凝重的李云潜。
世子深夜来访，可是出了什么事？叶轻眉侧身让他进来，顺手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
李云潜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却没有立刻明来意。他的目光在叶轻眉素净的衣衫和清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才状似随意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听……前舍妹邀你赏花了？
叶轻眉心中微微一动。她没想到李云潜会先问这个。她抬眼看向他，从他平静的表情下捕捉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也有好奇。
她笑了笑，没有回避，坦然道：是啊，郡主盛情难却。听竹轩的牡丹开得极好，让人大开眼界。
舍妹被父王和我宠坏了，性子直率了些。李云潜放下布巾，语气诚恳，若是有什么言语不周的地方，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是在为李云睿的试探道歉，也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叶轻眉心中了然，她能感受到这份维护的真诚。
郡主只是好奇罢了，并无不妥。叶轻眉温和地回应，而且，世子妃后来也到了，还夸了我们商号的玻璃器呢。
她特意提到世子妃，观察着李云潜的反应。
李云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以他那位夫饶沉稳心思，绝不会像妹妹那样直接发难，但审视和评估是少不聊。叶轻眉能从容应对，甚至还能提及世子妃的，明她确实没有吃亏。
他心中稍稍安定，这才收起了那份微妙的试探，正色道：轻眉，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此事关系重大，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他的目光诚恳而急切，叶轻眉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几分。她示意李云潜坐下，亲自为他倒了杯热茶：世子请讲，若我能办到，定不推辞。
李云潜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沉声道：太子要对宁王动手了。
叶轻眉的动作顿了顿，面上却依旧平静：我猜到了几分。
他构陷宁王麾下将领贪墨军饷，证据链看似完整，实则漏洞百出。李云潜的声音压得更低，明日一早，御史台就会将弹劾奏折递上去。一旦坐实，宁王轻则被削夺兵权，重则……恐有性命之忧。
叶轻眉没有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知道，李云潜这些，绝不仅仅是为了告知她一个消息。
我知道，你与宁王素无深交，甚至他之前还散播过不利于你商号的流言。李云潜抬眸，深深地看着叶轻眉，但我请求你，帮他一次。
为什么？叶轻眉终于开口，语气平淡，这是你们皇家的内斗，我一个商人，插手其中，风险太大。
我明白你的顾虑。李云潜点点头，语气真挚，但你想想，宁王若倒，太子在朝中便再无对手。以他的性格，下一步必然会觊觎你手中的肥皂和玻璃技艺，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到那时，叶家能否保全，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诚王府与太子素有嫌隙。宁王倒了，下一个，就是我们诚王府。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懂。
叶轻眉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李云潜的话，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确实不关心谁当太子，但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商业版图和她想推行的理念。太子的独大，对她而言，绝对是最坏的结果。
我需要做什么？叶轻眉放下茶杯，目光锐利起来。
李云潜心中一喜，连忙道：太子构陷的关键，在于那笔的流向。他声称是宁王授意将领挪用，但实际上，那笔银子的真正去向，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我需要你动用你的网络，查到那笔银子最终流进了谁的口袋，最好能找到太子与那将领私下交易的证据。
他看着叶轻眉，语气郑重：叶家商号遍布京都，乃至整个大庆。物流、账房系统完善，只有你，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证据。
叶轻眉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利弊。风险确实巨大，但收益同样可观。保住宁王，就能维持朝局的平衡，为商号争取更多的发展时间和空间。而且，这也能卖诚王府一个大的人情。
叶轻眉最终点头，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李云潜立刻道。
此事过后，诚王府需承诺，在我拓展原材料产地和商路时，若有人从中作梗，力所能及情况下无条件帮我。叶轻眉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冒险的报酬。
李云潜毫不犹豫地答应：当然！毕竟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达成协议，两人立刻开始商议具体的行动计划。
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亮前找到证据。叶轻眉站起身，走到墙边，指着一张京都地图，太子要转移那笔银子，必然会通过某些商号的账房进行周转，以掩人耳目。我立刻让人去查最近与东宫有密切资金往来的商号，特别是那些做粮食和布匹生意的，军饷挪用，最容易通过这些渠道洗白。
我也让人配合你。李云潜道，我可以动用诚王府在户部的关系，调出相关的账目记录，与你的人比对，这样能更快锁定目标。
叶轻眉却摇了摇头，诚王府不能直接出面。一旦被太子察觉，只会打草惊蛇。你只需将消息传递给我，具体的操作，由我的人来完成。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且，我还有一个更妙的主意。
李云潜好奇地看着她。
宁王不是有个急脾气的世子吗？叶轻眉笑道，我们找到证据后，不用直接交给御史台，而是不心让李云轩知道那些与太子勾结的商号是谁。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带人去查抄那些商号。到时候，证据自然会公之于众，而我们，则可以置身事外。
李云潜眼中一亮，忍不住赞道：好主意！这样一来，所有的功劳都归了宁王府，我们诚王府和你叶家，都不会被卷入这场风波。
不止如此。叶轻眉补充道，那些与太子勾结的商号，恰好也是我们商号在玻璃和肥皂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李云轩这么一闹，正好帮我们扫清了障碍。
李云潜看着叶轻眉，心中不禁再次感叹。这个女子，不仅有惊世骇俗的技艺，更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手腕。与她合作，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行动。叶轻眉不再耽搁，转身对五竹道：五竹，去把账房的王掌柜和负责物流的刘管事叫来。
五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李云潜也站起身：我这就回去，让人把能调动的消息都给你送过来。
叶轻眉点点头：世子放心，明日亮前，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李云潜深深地看了叶轻眉一眼，没有再多，转身走进了茫茫雨夜。
书房内，叶轻眉看着李云潜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太子，宁王，诚王府……这京都的水，果然越来越深了。
但她叶轻眉，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轻易退场。
很快，王掌柜和刘管事就匆匆赶来。叶轻眉将事情的经过简单交代了一遍，然后下达了命令：王掌柜，你立刻带人去查最近一个月内，所有与东宫有资金往来的商号账目，重点查那些单笔金额超过五千两白银的交易。刘管事，你让人盯着那些商号的仓库和物流线路，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异常的货物进出。记住，此事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是，东家！两人齐声应道，立刻转身下去安排。
书房内只剩下叶轻眉一人。她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那支炭笔，却没有再画图纸，而是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太子、宁王、李云潜、李云轩……
她的手指在这些名字上一一划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场权力的游戏，她既然已经入局，就必须成为最后的赢家。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即将到来。而京都的朝堂之上，一场风暴，也即将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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