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色未明,叶家商号后院书房内已亮起灯火。
烛光摇曳,映着叶轻眉略显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眸子。
她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数本账册和几张密报,墨迹未干。
范建坐在下首,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
五竹依旧隐在书架旁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偶尔烛火跳动时,才能瞥见他黑袍一角。
“姐,您一夜未眠,还是先歇息片刻吧。
”陈萍萍侍立一旁,低声劝道。
叶轻眉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时间不等人。
萍萍,昨夜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陈萍萍上前一步,将一张写满蝇头楷的纸递上:“顺风车马行,明面上做南北货运,口碑尚可。
“东家赵顺风,河西人士,表面敦厚,但暗地里与几家背景复杂的镖局过往甚密,且近半年来,车马行承接的‘特殊’运输,数量激增。”
“更蹊跷的是,三个月前那批‘焰火石’,最终经手人虽几经转手,但源头线索,隐隐指向与车马行有长期合作的一个塞外商队。”
叶轻眉指尖轻轻点着“赵顺风”三个字,目光锐利:“表面敦厚……暗流汹涌。”
“范大哥,你怎么看?”
”范建放下茶盏,沉吟道:“若真与青冥阁有关,此去恐是龙潭虎穴。
东家是否再斟酌,从长计议?
”“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
”叶轻眉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亮的色,“秋闱迫在眉睫,若他们真有所图,此刻必是箭在弦上。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看看这位赵东家,到底是真敦厚,还是假慈悲。
”她转身,语气不容置疑:“萍萍,备车。
张叔,商号事务暂由你主持。
五竹,”她看向阴影,“你随我同去。
”阴影中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回应。
清晨,顺风车马行总号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叶轻眉的马车停在街角,她并未立刻下车,而是透过纱帘观察了片刻。
车马行占地颇广,院墙高耸,门口有精壮伙计把守,进出车辆检查严格,秩序井然,透着一股不同于普通商号的肃杀之气。
叶轻眉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锦袍,外罩一件狐裘披风,显得雍容华贵。
五竹跟在她的身后,缓步走向车马行大门。
早有管事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这位贵人可是要托运货物?
里面请!
”叶轻眉递上名帖,语气平淡:“叶家商号,叶轻眉。
有一批紧要货物需托付贵行,想与赵东家面谈。
”管事接过名帖,看到“叶家商号”四字,脸色微变,态度愈发恭敬:“原来是叶东家!
失敬失敬!
我们东家正在账房,您请随我来。
”穿过喧闹的庭院,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账房。
赵顺风闻讯已站在门口等候,他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未语先带三分笑,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打量叶轻眉时,带着商贾特有的谨慎与审视。
“叶东家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快请进!
”赵顺风拱手将叶轻眉让进账房,吩咐下人看茶。
账房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殷实。
寒暄几句后,叶轻眉切入正题:“赵东家,实不相瞒,我商号近日需运送一批特殊的西域香料,价值不菲,且对保存运输要求极高。
久闻贵行信誉卓着,特来相停
”赵顺风笑道:“承蒙叶东家看得起。
不知这批香料,欲运往何处?
有何特殊要求?
”叶轻眉端起茶盏,轻轻拨动浮叶,似不经意地道:“运往东夷,也别无特殊要求,唯求稳妥。
近来贵行对火烛管制甚严,尤其是存储大量焰火石材的仓库,听闻查验极严。
我这批香料最忌明火,不知贵行在防火安全上,可有万全之策?
”“焰火石”三字一出,赵顺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快恢复自然,但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未能逃过叶轻眉的眼睛。
他干笑两声:“叶东家笑了,我们做货阅,防火自是头等大事,库房一律严禁火烛,车辆也定期检修,绝无隐患。
”叶轻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如此便好。
对了,方才进来时,见贵行车辆制造精良,尤其是车轴,似乎格外坚固,不知是何处工匠的手艺?
我商号也有些运输需求,想借鉴一二。
”赵顺风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敷衍道:“不过是些祖传的老手艺,登不得大雅之堂。
叶东家若感兴趣,改日我让工匠画个图样送去。
”叶轻眉不再追问,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赵顺风亲自将叶轻眉送到大门外,态度殷勤备至。
然而,一转身回到账房,赵顺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快步走到内室,对一名心腹咬牙低声道:“这女人是冲着那件事来的!
她提到了焰火石,还注意到了车轴!
立刻去禀报上面,叶轻眉已起疑心,请示是否……‘清理’!
”与此同时,叶轻眉登上马车,并未立刻离开。
她对五竹道:“留意斜对面那个茶摊,穿灰衣的伙计,我们出来时他就在,眼神不对。
”马车缓缓启动,驶入人流。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街口,马车刚驶入窄巷,前方一辆满载干柴的板车猛地侧翻,碎木散落一地,瞬间堵死去路。
几乎同时,后方巷口传来重物拖曳的闷响,退路已绝!
叶轻眉瞳孔骤缩。
电光石火间,数道黑影自两侧屋檐飞掠而下!
黑衣蒙面,刀锋淬着幽蓝暗光,直取车厢!
就在刀锋即将破窗的刹那——
一道灰影如鬼魅般从檐角飘落。
没有剑光,只有一根乌黑的铁钎破空而来!
嗤!嗤!嗤!
三声轻响。
冲在最前的三名刺客喉间同时出现一个血洞。
他们僵在原地,眼中杀意未褪,已直挺挺栽倒。
五竹手持铁钎立于车前,面无表情。
剩余刺客攻势一滞,迅速变阵合围。
刀光如网,毒刃直取要害。
五钎手腕微转,铁钎如毒蛇吐信。
格、点、刺、扫,每一招都精准地穿过刀网空隙。
一道毒刃擦过他左臂衣袖,布料应声撕裂。
他眼神未变,铁钎骤然加速!
乌光闪过,又一名刺客眉心溅血倒地。
走。
五竹拉住叶轻眉手腕,铁钎荡开最后一道刀光,两人瞬间没入旁边岔巷阴影郑
巷内只余几具尸体,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午时刚过,叶轻眉已安全回到商号书房,她脸色平静,但眼底寒意慑人。
五竹随后归来,将一枚从刺客身上搜出的玄铁令牌放在桌上。
令牌做工精致,背面刻着一簇诡异的火焰纹,与洪四庠所画一般无二。
此外,还有一个装有少量黑色粉末的瓷瓶。
“青冥阁死士。
”五竹的声音毫无波澜,“粉末,是火药。
”叶轻眉拿起令牌,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火焰纹,又打开瓷瓶嗅了嗅,脸色愈发凝重:“车轴异常坚固,是为了运输重物……特殊火药……焰火石……青冥阁……他们是在筹备大量的火药!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如此大量的火药,目标绝不仅仅是几个人!
秋闱大典,陛下、百官、下士子齐聚……他们是想……”话音未落,陈萍萍急匆匆推门而入,脸色煞白:“东家!
刚得到的消息,顺风车马行的东家赵顺风……就在刚才,在家中书房‘暴病身亡’了!
”书房内瞬间死寂。
叶轻眉缓缓坐回椅中,指尖冰凉。
灭口!
如此果决狠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范建、陈萍萍和五竹,一字一顿道:“他们慌了。
这明,我们摸对了方向,也触到了他们的痛处!
秋闱在即,时间不多了!
必须立刻将此事告知世子,早做防范!
”窗外,秋日晴空,却仿佛有惊雷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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