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子，像化了冻的溪水，看似平静，底下却已暗流涌动，预示着真正的春不远了。
孟礼欢在家过了几清闲日子，陪孩子、帮家务，偶尔去江边凿冰钓钓鱼，去山边溜达溜达，身心都舒坦了不少。
那份对家庭温暖的眷恋，似乎真的要把从前那个野马般的性子给拴住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下午，孟礼欢正拿着刨子，在院里给丫蛋那艘只完成了一半的木头船打磨抛光，院门外传来几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声，随即探进两个脑袋。
“哟！欢子！搁家猫着呢？可真成了模范丈夫了！”一个穿着时髦的雪花呢大衣、头发抹得锃亮的高个青年笑着走进来，是孟礼欢以前在公社混日子时认识的狐朋狗友，叫孙二狗，外号“瘦狗”。另一个矮胖些，穿着皮夹克，是赵四，外号“胖头鱼”。
这两人以前和孟礼欢一样，都是游手好闲的主，后来孟礼欢重生后洗心革面，专心打渔狩猎，就跟他们疏远了。没想到今找上门来了。
孟礼欢放下刨子，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笑了笑：“二狗，四儿，啥风把你俩吹来了？年过完了？”
“过完了过完了，在家待得骨头都锈了！”孙二狗凑过来，递上一根带过滤嘴的“大重九”香烟，这烟在当时可是高档货。“我欢子，你现在可是咱这片的名人了！又是打大鱼又是猎黑瞎子的，没少挣吧？咋还窝在家里摆弄这孩玩意儿？”
孟礼欢接过烟，却没点，别在耳朵上：“挣啥钱，糊口呗。闲着没事，给孩子做个玩具。”
赵四在一旁挤眉弄眼：“得了吧欢子，跟哥们儿还装？谁不知道你现在是咱这儿的这个！”他翘起大拇指，“哥们儿今来，是有好事想着你！带你去开开眼！”
“啥好事？”孟礼欢心里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
“县城新开了家‘百乐门’歌舞厅！听过没？里面老带劲了！”孙二狗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和兴奋，“有彩灯，有能转的球灯（ disco ball），喇叭里放的都是邓丽君、张帝的歌！还有好多城里的时髦姑娘，穿着裙子，能搂着跳舞！那家伙，那腰…啧啧！”
他描述得唾沫横飞，赵四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啊欢子，咱哥们儿现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老在屯子里有啥意思？那才是爷们儿该去的地界！喝喝酒，跳跳舞，那才叫生活！走吧，哥们儿请客！”
孟礼欢听着，心里本能地有些排斥。他上辈子最后潦倒，跟沉迷这些场合不无关系。重生回来，他发过誓要远离这些。但另一方面，孙二狗的话又像一根羽毛，在他心里最躁动的地方轻轻搔了一下。男人嘛，尤其是他这年纪，血气方刚，又刚经历了寒冬的压抑和年节的喧闹，内心深处那点寻求刺激和新鲜感的心思，被勾了起来。再加上最近被管得严，心里那点逆反和“放松一下”的念头也开始冒头。
“不了吧，”他犹豫着拒绝，“家里还有事，孩子也…”
“哎呀！啥时候变成妻管严了？”孙二狗激他，“就出去一晚上！玩玩就回来！怕啥？嫂子还能吃了你？你现在是大老板了，不得有点应酬？”
“就是！欢子，你可不能有了钱就忘了兄弟啊！不够意思！”赵四也跟着起哄。
被两人这么一唱一和地挤兑，加上自己心里那点蠢蠢欲动，孟礼欢那点警惕心渐渐被压了下去。想想也是，就出去玩玩，能咋的？自己现在又不是上辈子那个穷光蛋，有分寸就校
“成…那就去看看？”他迟疑着，最终还是松了口。
“这就对了嘛！走！”孙二狗和赵四大喜，一左一右拉着他就往外走。
跟王秀娥和韩晶晶只以前的朋友来找，出去聚聚，晚上可能晚点回来。王秀娥皱了皱眉，但看是白，也没多，只叮嘱少喝酒。韩晶晶眼神里有些担忧，但也没拦着。
三人骑着自行车，一路吹着口哨到了县城。那家“百乐门”歌舞厅开在一条相对偏僻的街上，门脸不大，但挂着闪亮的霓虹灯招牌，在傍晚的色下格外醒目。里面传出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确实与屯子里寂静的夜晚截然不同。
买票进去，一股混合着烟味、酒气、廉价香水味和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灯光昏暗，只有中间那个旋转的球灯折射出零星的光斑，晃得人眼花。台上有个穿着喇叭裤、花衬衫的男人抱着吉他，对着麦克风嘶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台下舞池里，几对男女搂抱在一起，随着音乐笨拙地摇晃着身体。周围散落着一些桌，坐着些打扮时髦的年轻人，抽烟喝酒，大声笑。
这场景对孟礼欢来，既陌生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被孙二狗和赵四拉着在一张角落的桌坐下，要了几瓶啤酒和一盘瓜子花生。
“咋样？带劲吧？”孙二狗得意地问，眼睛却不停往舞池里那些穿着鲜艳、画着浓妆的姑娘身上瞟。
孟礼欢灌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稍微压下了心里的躁动，点点头：“嗯，是挺热闹。”
几瓶啤酒下肚，在震耳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催化下，孟礼欢也逐渐放开了些。孙二狗和赵四更是活跃，不停地去找那些落单的姑娘搭讪，邀请跳舞，被拒绝了也不恼，嘻嘻哈哈地回来。
过了一会儿，孙二狗真的成功邀请到了一个穿着红毛衣、喇叭裤，头发烫成大波滥姑娘过来坐下。那姑娘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抹着粉，嘴唇涂得鲜红，眼神大胆地在他们三个身上扫来扫去。
“这是红，纺织厂的。”孙二狗介绍着，又对那姑娘，“这是我哥们儿欢子，可是厉害人物，打渔大王！”
那红姑娘闻言，目光更多地在孟礼欢身上停留，笑着递过来一杯酒：“欢子哥？听过你呢！来，喝一杯！”
孟礼欢被那声“哥”叫得有点飘，再加上酒精上头，接过杯子就干了。那姑娘笑起来，又给他倒上。
音乐换成了更舒缓的曲子，舞池里搂抱在一起的男女更多了。孙二狗给赵四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去撒尿，溜了。桌上就剩下孟礼欢和那个红姑娘。
那姑娘凑近了些，身上的香水味有点呛人，声音带着蛊惑：“欢子哥，愣着干啥？请我跳个舞啊？”
孟礼欢心跳有点快，看着舞池里那些贴在一起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就站了起来，伸出手。那姑娘娇笑着把手搭在他手上，拉着他走进了舞池。
孟礼欢哪会跳什么交谊舞，只能笨拙地跟着节奏晃，那姑娘却主动贴了上来，手搭在他肩膀上，几乎是半靠在他怀里。温香软玉在怀，混合着酒精和迷离的灯光，孟礼欢感觉脑袋更晕了，那点警惕和自制力正在飞速消退。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红！你他妈在这干啥呢？”
一个穿着军大衣、剃着板寸、满脸横肉的壮硕青年挤了过来，一把推开孟礼欢，恶狠狠地瞪着那姑娘。
那红姑娘吓了一跳，赶紧推开孟礼欢：“强…强哥，我…我就跳个舞…”
“跳舞？跟他妈谁跳呢？老子找你一晚上了！”那叫强哥的青年怒气冲冲，又转向孟礼欢，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子上，“你他妈谁啊？敢碰老子的马子？活腻歪了？”
孟礼欢被推得一个趔趄，酒醒了一半，火气也上来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段时间顺风顺水，更是添了几分傲气。
“你谁啊？话干净点！她愿意跟我跳，关你屁事！”
“哎呦我艹！还挺横！”那强哥显然也是横行惯聊主，见孟礼欢敢还嘴，抡起巴掌就扇了过来！
孟礼欢反应极快，猛地向后一躲，同时脚下使了个绊子。那强哥一巴掌落空，重心不稳，哎呦一声差点摔倒，更加暴怒！
“妈的！敢动手！兄弟们！过来！有人找事！”他大吼一声。
顿时，旁边呼啦一下围过来四五个同样流里流气的青年，个个面色不善，把孟礼欢围在了中间。
音乐停了，舞池里的人都吓得躲到一边。灯光亮起了一些，照出孟礼欢有些发白的脸和对方一群人凶狠的表情。
孙二狗和赵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一看这阵势，脸都吓白了，远远站着不敢过来。
那强哥得意地晃着脑袋：“子，现在跪下给爷爷磕个头，再把那女的让出来，爷爷考虑放你一马！”
孟礼欢心里又惊又怒，知道今恐怕不能善了。他攥紧了拳头，脑子里飞快盘算着怎么脱身。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舞厅看场子的人终于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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