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清扫、分拣、晾晒、研磨的重复劳作中，如水般流过。转眼间，洛九川已在万药阁度过了月余光阴。
他彻底融入了杂役的角色。每日未亮便起身，穿着那身灰扑颇粗布衣服，沉默而勤恳地完成所有分派的工作。他清扫的丹房总是最洁净的，他分拣的药材等级误差总是最，他晾晒的药草从未因疏忽而霉变。那份远超常饶细致和耐心，渐渐赢得了刘掌柜的微微颔首，也让其他原本有些排外的杂役伙计，如阿木，真正接纳了这个话不多却做事极为靠谱的“洛川”。
然而，身体的劳累尚可习惯，心灵的孤寂与重压却难以排遣。
每当夜深人静，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青蚨城遥远的市声，宗门的惨变、父亲染血的面容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仇恨如同暗火，在寂静中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只能更紧地握住贴身藏着的青铜时炉，那冰凉的触感，是他与过去、与父母唯一的微弱连接，也是支撑他不至于被绝望吞噬的锚点。
《苏门丹经》残卷已成为他黑夜中最深的慰藉。油灯下，他反复研读那些玄奥的语句和丹方。没有灵力，他无法实践，但他却痴迷于其中对药性、火候、君臣佐使的论述。许多理论，竟与他白日劳作时观察到的药材细微特性隐隐契合。
他发现，自己对于药材的感知，确实异于常人。
这种能力并非源自灵根对灵气的感应，而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极致的观察与直觉。他能看到凝露草叶脉中几乎不可见的金色细丝；能嗅出存放时间不同的“干地黄”那极其微弱的香气变化；能通过指尖触摸，判断出“百年石斛”与“人工培育石斛”在韧性上的细微差别，哪怕它们在外形上几乎一模一样。
一次，阁内收购了一批品相极为混杂的“雾隐花”。此花是炼制多种宁神丹药的辅材，但其品质极难分辨，稍有不慎，用了次品，便会影响整炉丹药品相。连李丹师亲自把关，也颇感棘手，眉头紧锁。
“这批雾隐花，杂质太多，品相参差，怕是只能勉强归为下等，折价处理了。”李丹师捻着一朵色泽灰暗的花朵，叹了口气。
众伙计闻言，也觉可惜，却无人能提出异议。
洛九川正在一旁清理药碾，闻言下意识地朝那堆雾隐花望去。目光扫过，他心中微微一动。那堆看似杂乱的花卉中，似乎有极少数几朵，色泽并非灰暗，而是在晦暗之下，隐隐透着一层极淡的、几近无形的玉质光泽，花瓣的形态也更为内敛饱满。
他犹豫片刻，放下药碾，走上前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心翼翼地从花堆深处，拣出了三朵其貌不扬、甚至看起来比周围更干瘪几分的雾隐花。
“李师傅，”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笃定，“您看这三朵，或许……有些不同。”
李丹师 initially 有些不悦被打断，但见是洛九川——这个曾让他略有惊异的杂役——便耐着性子接过那三朵花。他仔细端详，又凑近鼻尖轻嗅，甚至动用了一丝微弱的灵力感知，眉头越皱越紧。
“色泽晦暗，香气微弱，形态干瘪，有何不同？”他语气中带着质疑。
洛九川不慌不忙，轻声道：“请您细看花瓣背面贴近花托之处，是否有一圈极细的、如玉般的微光？再闻其香，是否初闻微弱，但细品之下，尾调却有一丝极清凉纯净的气息，久久不散？此花或许并非生长于寻常雾霭之地，而是生于极阴寒的灵泉之畔，吸纳水灵精华，外晦内莹，是为‘玉髓雾隐’，品级……或许远超上等。”
他一番话出，不仅周围伙计目瞪口呆，连李丹师也彻底愣住了！
他再次按照洛九川的提示，几乎是屏息凝神地观察、感知。果然！在那极其不起眼的细节处，发现了那微不可察的玉质光泽和那缕纯净清凉的余韵！若非有人极其肯定地指出，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玉髓雾隐……古籍中确有记载，乃雾隐花中的异变极品，万中无一！对炼制高阶宁神丹药有奇效！”李丹师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饶光彩，死死盯住洛九川，“你……你如何得知？你分明没有灵力！”
洛九川垂下眼帘：“子只是……平日翻看杂书较多，偶有记载。加之……家中曾是药商，对药材形态气味记忆较深。”他再次用了这个模糊的理由。
李丹师目光灼灼地看了他半晌，眼神复杂，有惊异，有探究，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生可畏啊……老夫浸淫丹道数十载，竟不如你一双肉眼看得分明！罢了！”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三朵“玉髓雾隐”收起，再看洛九川的眼神，已彻底不同。不再是看一个普通杂役，而是带着一种对待同行般的审视与重视。
“从明日起，你不用再做清扫研磨的杂活了。”李丹师沉吟片刻，道，“你就跟着我，专门负责入库药材的初步分拣和鉴别。若有拿不准的，可直接来问我。”
此言一出，周围伙计一片哗然！这意味着洛九川从一个最低等的杂役，直接被提拔到了类似“学徒”的位置，虽然依旧没有炼丹的资格，但地位和接触的知识已差地别！
洛九川心中也是一震，他抬起头，迎上李丹师的目光，看到了其中蕴含的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惜才之意。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深深一揖：“多谢李师傅栽培！子定当尽心竭力！”
当晚，洛九川回到屋，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李丹师的认可，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他晦暗前行道路的一角。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父亲或许没有完全欺骗他——那条路，可能真的存在。只是并非依靠灵根，而是依靠别的什么。
他再次拿出那尊青铜时炉，在油灯下仔细端详。炉身那个古老的“时”字纹路，似乎比以往更加清晰了一些。他鬼使神差地，尝试着像《苏门丹经》中某种记载的、沟通器灵的法门那般，集中全部精神，将意念沉入其郑
当然，没有任何灵力响应。
然而，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几乎感到有些疲惫恍惚的某一瞬间——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几近于无的嗡鸣！来自时炉深处！
与此同时，他眼中所见的油灯火焰，其跳动的节奏，似乎极其短暂地……慢了一刹那？
仅仅一刹那！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是眼花！
洛九川猛地惊醒，心脏狂跳，死死盯着时炉和灯焰。一切如常，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但他却莫名地肯定，那绝非错觉！
父亲的话再次回响：“无灵根……反而……是钥匙……尘体……无垢……方能……感知……时间……流淌……”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而惊饶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入他的脑海！
难道……这尊时炉，并非需要灵力驱动？
它需要的……是纯粹的精神意志？是对时间流逝最本真的感知？
而无灵根的“尘体”，心思纯净，未被灵气干扰，反而更容易……触碰到那神秘莫测的……时间法则？！
洛九川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震撼。
他仿佛看到，一扇全新的大门，在他绝对黑暗的前路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外，是无人想象过的、浩瀚无垠的……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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