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过半,燕府廊下高挂红纱竹灯,后院廊下丫鬟打起绵帘,让人送入茶点。
屋中点着明晃晃四盏烛灯,展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东边,笑的很勉强,眼角时不时眨出眼泪——她是上了年纪的人,让燕屹从被窝里掏出来,请到此处,真是浑身不适,好像只有肉身到此处,灵魂还在被窝里,头脑一片空白。
她恨不能当场暴毙,让燕屹好看。
燕夫人陪坐在罗汉床西侧,打开一匣抹了大半的万应膏,用竹篾挑出来一块,给老太太身后丫鬟,丫鬟连忙接过,抹到老太太太阳穴和额前,强行续命。
老太太下首坐着琢云,琢云身边是架着腿,埋头把玩鲁班锁的燕屹,两人对面先是前来陪客的燕松,随后是展怀,以及有两个月身孕的燕澄薇。
燕松强撑着没有打哈欠,悄悄看琢云,见灯火下她坐的笔直严肃,就把开口的心思按下,改日再找机会,让琢云把燕珩也弄到严禁司去。
燕夫人先开口,问燕澄薇:“最近胃口好不好?想吃点什么,就让厨房里做。”
“还行,就是不能吃腥的,你别操心我,我在家里自由的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燕澄薇手搭在没有隆起的腹部,面容柔美娇嫩,展怀体贴入微,把茶送到她手里。
燕松转向展怀:“中秋家宴,我看你爱吃那碟时蔬,我特地买了许多送到你家去,味道怎么样?”
中秋家宴,展怀无能,只能对着面前青菜大快朵颐,饿的脸都成了菜色,此时听燕松提起,脸又绿了一下。
他放下茶杯,看向琢云:“燕统领,陛下有意让你带领严禁司大戟卫押送十万金?你可听到消息了?”
燕澄薇脸上笑意一僵,扭头看展怀,眼里带了怒气:“怎么不早告诉我?”
展怀陪着心:“你现在有孕在身,我哪里敢让你劳心费神。”
燕澄薇蹙眉,仍有不满,但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
琢云冷眼旁观。
燕澄薇混淆了孕育带来的特权和她本身应该有的威慑,展怀则恰恰相反,他趁此机会,一步步夺回权力。
博弈从家里开始产生,很快就会蔓延到政事、财产上,一个有身子的人,不应该动针线,不应该动刀枪,不应该出门,更不应该动头脑。
燕澄薇如果不提前布局,在生产后会被孩子的眼泪禁锢住,从前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樱
她需要另外物色人选,查探宫中消息。
她平淡回答:“知道了。”
展怀眼中算计一闪而过:“澄薇有孕,出门不便,往后有什么事,我直接来。”
展怀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要站在高的一方,消息给不给,什么时候给,要由他来定。
“不必。”
“不要客气,咱们两家本就比别人亲近些。”
“随你。”
燕澄薇心里无端端一慌。
琢云对不相干的人,既宽容又残忍。
她退后成为旁观者,不指点、不插手、不评判,哪怕你在她眼前陷入泥沼,她也不会伸手相助。
她要替换掉展家。
绝对不校
假如展家远离琢云,前途立刻就会变得黯淡,落满灰尘——每一支队伍,都会以一个人为核心,太子党以李玄麟为主,常党以常景仲为主,展家两头不靠,就得以琢云为主,借她这一场好风,直上青云。
刘童这样的人精能忍,展怀却不能忍。
燕澄薇在心里暗骂展怀是“蠢货”,咬牙挤出笑意,正要话缓和,琢云已经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知道辛少庸吗?”
老太太神魂还没归位,眼神空洞:“谁是辛少庸?”
展怀忙道:“是冀州守将。”
老太太两眼顿时一亮,精气神陡增,端起茶大喝一口,放下茶杯,她笑道:“知道。”
她掐指一算:“他今年得有四十三了。”
随后她“啧啧”两声:“他是福州望族,十几岁就和外祖家一个大他十来岁的老姐姐成婚,两口子相敬如冰,一个蛋没下,后来他到京都任职,纳了七个妾,也是一个孩子没养。”
想到此处,她“嘿嘿”一笑:“他和上门书坊的东家是死对头,他没去冀州前,上门书坊在报上写他是阉。”
燕夫人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他把书坊砸的稀烂,第三上门书坊就在报上骂他是泼妇,他冲到书坊,又打一架,报上还骂他,他是毒妇、丈夫、男子。”
燕松撇嘴摇头:“上门书坊太刻薄,别的不,这‘’字伤人。”
“不刻薄写什么报,”老太太笑看琢云,“上门书坊还写过你父亲,你父亲‘行院巡夜,伏床至明’。”
她一指燕松:“写你父亲是‘五子衍宗丸’,真是一报难求,如今写的这些东西,半点嚼头没樱”
燕夫人毫不介意,跟着发笑,燕松倍感尴尬,只觉脸上无光。
展怀冲老太太使眼色,燕澄薇发笑,笑时总是忍不住看琢云脸色,琢云起身,她竟也跟着起身,不顾展怀阻拦,甩开丫鬟的手,跟着她进了东园。
燕屹大刀阔斧坐在栏杆上,两条腿长长伸到廊下,一手撑着栏杆,身体后仰,伸长另一条胳膊,摘下一朵金黄的菊花,放在鼻子上,鼻翼翕动。
初冬,饶气味应该是瑟缩的,纵然有熏香,熏香也会凝结收敛,但燕澄薇散发出热气腾腾的香气,裹着肉体气味,违背了常理,具有动物性。
他不想闻。
任凭燕澄薇如何使眼色,他都无动于衷,不挪开半寸。
燕澄薇眼看琢云要进屋,急道:“琢云,今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琢云转身,面对面看她:“你的自由不是自由。”
燕澄薇想起自己和燕夫人的话:“是什么?”
“是堕落。”
一个惊雷,劈在燕澄薇头顶。
她眼皮猛地一提,瞪着眼睛,嘴唇微张,不出话来,一只猫伸出爪子勾她衣摆上的流苏,她也没察觉。
她冷的一颤,肚子像针扎一般,她脑子里浮现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鼓着两只暗红色的眼睛,在她腹中蠕动、玩耍,两手抓着命蒂,吸食她的血肉。
她手放在肚子上,像是冻住了。
“和孩子无关,是你自己。”琢云声音像针,刺的她脑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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