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大楼会议室内，气氛庄重而略显凝滞。
在下午的省委常委会扩大会议开始前，全体常委已然到齐。
这场会议的议题，一是欢迎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正式到任汉东，二是讨论沙瑞金在初步调研后提出的关于“汉东省干部人事任用”的相关建议。
沙瑞金端坐主位，左右分别坐着省长刘福军与副书记狄明。他环视全场，会议伊始便直指核心：
“我初到汉东，便接连遇到不少事情！”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尤其是昨晚发生的‘大风厂事件’！”
坐在对面的李达康闻言，身体不自觉地绷紧，面色一紧。沙书记这是在点京州的问题，而京州的工作之前一直由他主导。
他急忙起身想要检讨，却被沙瑞金一个手势制止。
“今早，我听取烈明同志的情况汇报，也接到了一位检察院退休老同志的反馈。这件事，不简单啊！”沙瑞金语气沉重，“它暴露出的，是我们内部管理出现问题后引发的连锁反应！丁义珍贪了多少？他背后还有多少人？我们必须下决心整顿队伍，坚决打击腐败，清除黑恶势力！”
李达康与高育良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凝重。新书记这是要烧起上任后的第一把火，而且势头不。
“大风厂工饶股权，为何会落到山水集团手里？”沙瑞金继续发问，问题尖锐，“股权纠纷尚未理清，为何急于强拆？法院的判决依据是什么？一场大火，重伤数人，轻伤数十人！我今刚上任，就和刘省长、狄书记接到了上级的问责电话！我们下面的某些干部，真是送了我一份‘厚礼’啊！”
罢，他手掌重重拍在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达康脸色更加难看，大风厂和丁义珍两件事，他都难辞其咎。种种迹象仿佛都指向他，让他如坐针毡。
“还有，”沙瑞金话锋一转，扫视众人，“我们某个部门有位负责同志，在科技领域管理岗位任职多年，后来又转任组织部门。可笑的是，他对我们省内的科学家、院士、技术专家，大多不认识！人家专家和他握手，他还要问人家是哪个单位的。”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讥讽，“可对于那些稍有姿色的女干部，他倒是了解得细致入微，甚至连偏远山区女干部的……一些私下称呼都能叫出来。”
高育良适时地在这个话题上补充了几句，语气严肃。
李达康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因为沙瑞金暗指的那位干部，正是他麾下的得力干将。
不过，沙瑞金接下来的话，暂时转移了焦点，也让李达康稍缓一口气。
“我们省警察厅的某位主要负责同志，肩负着维护社会治安稳定的重任。”沙瑞金的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可这位同志，放着正事不干，跑到一位退休老同志的家门外，拿着铁锹去挖地！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满头大汗！”他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如果今年基层要评选劳动模范，我一定投他一票，这干活的态度，确实‘扎实’！”
这番话几乎是点名道姓地否定了祁同伟此前种种讨好行为及其晋升前景。
高育良的心提了起来。尽管他清楚祁同伟存在问题，但沙瑞金如此不留情面地全盘否定，让他这个做老师的，还是想开口两句。然而，他猛地想起自身问题尚未厘清，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狄明。
狄明目光微转，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此刻沙瑞金正是在立威，高育良此时出头，无异于自寻麻烦。
“祁同伟此人，惯会吹捧逢迎！”李达康急于撇清和表现，立刻接过话头，绘声绘色地道，“当年我随立春书记回乡，祁同伟也在场，那哭坟的场面，真是……涕泪交加，感人至深啊！......”他话语中的讽刺意味明显，引得少数常委发出低笑声。
“咚咚！”狄明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打断了李达康的话。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狄明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祁同伟同志目前仍是省警察厅厅长，是我们的同志！而且，立春同志现在仍在重要岗位，是我们能在此随意评价的吗？”
一直沉默的省长刘福军也严肃开口：“我们的一些干部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评价一个干部，要客观全面，功过分开。有功要奖，有过必究！不能因为存在问题就全盘否定其过往。”
狄明与刘福军都看出，沙瑞金是想借汉东现有问题树立权威，推动人事调整，其势汹汹。
但李达康乃至沙瑞金刚才的言论，确实有失分寸，超出了正常批评的范畴。
狄明和刘福军的接连发言，让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两位汉东原有的核心领导，与新书记之间并非毫无间隙。
沙瑞金不想让节奏被带偏，他必须掌握主动权。
“刘省长和狄明同志的意见很中肯。”他接过话，语气放缓但目标不变，“但汉东干部队伍的问题，确实到了必须下大力气解决的时候了！我提议，暂时冻结当前这一批涉及一百多名干部的调整任用方案！无论是副省级的推荐人选，还是厅局级的任命，一律严格按照干部任用条例，重新进行深入考察！”
他目光扫过全场，展现出强势的一面：“现在，进行表决。同意此提议的，请举手！”
他要用一把手的权威，看看常委会的风向。
出乎他意料的是，会场在短暂沉默后，包括狄明、刘福军、高育良、李达康在内的所有常委，都陆续举起了手。
全票通过。
沙瑞金心中稍定，无论背后原因为何，表面上的支持他拿到了。“看来同志们的意见是统一的。”他点零头，准备进行下一项。
“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位具体干部的任用。”沙瑞金拿出另一份文件，“这位同志叫侯亮平，拟任省检察院党组成员，反贪局局长。原副检察长夏菁如同志不再兼任反贪局局长职务。侯亮平同志调任汉东，是我与反贪总局的领导……”
他认为此事已在会前与相关领导通过气，侯亮平又是高育良的学生，理应顺利通过。
“沙书记，请稍等。”省长刘福军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沙书记所的，如果是现任省检察院反贪局常务副局长侯亮平同志的话，”刘福军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我这里恰好有一份关于他的材料，请同志们传阅一下。”
工作人员迅速将材料分发给各位常委。
沙瑞金接过材料，只看了一眼标题，脸色便沉了下来——《关于给予侯亮平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的决定》！
其他常委看到标题，神色各异，有人下意识地看向沙瑞金，随即默不作声地仔细阅读内容。
沙瑞金快速浏览着处分决定的内容：侯亮平在昨晚，因滥用职权、违规办案，造成不良影响，经省检察院党组研究，并报省委批准，给予其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文件日期，赫然就是今！
刘福军面带恰到好处的歉意，看向沙瑞金：“沙书记，这实在是巧合。我本打算在接下来的扩大会议上宣读这份处分决定，以此作为警示教育的案例。没想到……这位侯亮平同志，竟是沙书记您今准备提名任用的人选？”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针：“那沙书记，您看……这个任命还继续讨论吗？”
沙瑞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他刚刚还在大谈整顿吏治、严肃纪律，转眼就要提拔一个刚刚被处以严重警告处分的人？这简直是自相矛盾，自己打自己的脸。
在全体常委的注视下，他不能，也无法强行推动。
“哦……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是我工作不够细致，向大家检讨。”沙瑞金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捏着那份处分决定，指节有些发白，“既然侯亮平同志有处分在身，处于影响期，那么关于他的提拔任用……就此作罢吧。对不起，浪费大家时间了。”
他前面铺垫许久，借暂停干部任用立下的威信，几乎被侯亮平这件事冲销大半。他心中暗恼，认为这很可能是刘福军和狄明早有准备的一步棋。
实际上，这确实是狄明在今早就与刘福军沟通好的。对于侯亮平的处理，证据确凿，程序合规。沙瑞金未曾与刘、狄二人充分沟通便想在常委会上强行推动人事安排，遭遇此局面，也算是措手不及。
狄明与刘福军的策略并非正面冲突，而是顺势而为，在规则范围内，确保汉东大局的稳定和干部任用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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