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储藏室的周五午后已成惯例。
无阙推开门时，时雾歇正坐在窗边的旧钢琴前，指尖轻抚琴键，却没有按下。阳光透过积尘的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来了。”时雾歇转过头，微微一笑，“今我发现了一个宝藏。”
无阙走近，看到钢琴上摊着一本泛黄的乐谱，页边卷曲，墨迹已经有些晕开。
“这是...”无阙辨认着封面上模糊的字迹，“《碎镜重圆》？没听过的曲子。”
“好像是以前音乐老师自己创作的。”时雾歇轻轻翻开乐谱，“看这里的注释：为受赡灵魂寻找完整。”
无阙的心微微一颤。她低头看着那些跳跃的音符，忽然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这首从未听过的曲子早已在她心中回荡多年。
“要试试吗？”时雾歇问，“我看这里有口琴的谱子。”
无阙犹豫着。她的目光落在乐谱末尾的一行字上：“光从裂缝中涌入，照见彼此真相。”
“我...可能吹不好。”她最终，声音比平时稍微自信了一点。
时雾歇已经拿出那套口琴，“我可以陪你练钢琴部分，虽然我弹得不好。”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妈我弹琴像在敲钉子。”
无阙忍不住弯了嘴角。这是时雾歇第一次看到她真正意义上的微笑，虽然转瞬即逝，却明亮得让整个储藏室都为之一亮。
“好。”无阙接过中音口琴，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金属于。
最初的尝试是笨拙的。时雾歇的钢琴确实生疏，无阙的口琴也时常走调。但奇妙的是，当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那些不完美反而创造出一种奇特的和声，像是在诉一个关于破碎与重聚的故事。
练习半时后，她们终于能完整地奏完前半段。音乐在储藏室里回荡，震起细微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如金粉。
“你看这里，”时雾歇忽然指着乐谱的一个节，“这个地方的注释：此处留给即兴，让心引领手指。”
无阙凑近看，发现那一节的谱子上确实只写着一行字：“在此处倾诉你无法言之痛。”
两人对视一眼，某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要试试吗？”时雾歇问。
无阙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当时雾歇弹到那个节时，她没有按照常规的节奏继续，而是创造出一段轻柔而重复的旋律，像是一个等待的回声。无阙闭上眼睛，让口琴贴近唇边。
那一刻，她没有思考，只是让音乐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那是一段她从未吹奏过的旋律，忧伤却不绝望，像是漫长的黑夜后第一缕曙光。有几个音符甚至破碎不成调，却奇异地与钢琴声融合，创造出一种残缺的美。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无阙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脸颊湿润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
时雾歇没有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无阙没有僵硬，反而稍稍回握。
“那是什么旋律？”许久，时雾歇轻声问。
无阙摇头，“不知道，它就那么...出来了。”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只是现在才找到出来的路。”
时雾歇的目光落在无阙手腕上，那条银手链下，旧的伤痕若隐若现。“有时候，音乐比语言更能表达我们的内心。”
无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第一次没有急于遮掩。“这些伤...每一道都有一个故事。”她轻声，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想吗？”时雾歇问，声音轻得像怕惊飞停歇的蝴蝶。
无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轻声诉。她讲述高一那年如何被孤立，如何被锁在厕所里，如何被撕毁作业本，如何在网络上被造谣。她讲述那些夜晚，如何用刀在皮肤上刻下疼痛，试图用身体的伤掩盖心里的痛。
时雾歇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评判，只是偶尔轻轻握紧她的手。
当无阙讲到那次在器材室的反击时，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样的人...那样暴力，那样...疯狂。”
“你不是暴力，你是在绝望中自我保护。”时雾歇轻声，“就像被困的动物会咬人一样。”
无阙抬起头，眼中有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但你妹妹...她伤害别人后，你们不是也害怕她吗？”
时雾歇的眼神暗淡了一瞬，“是的，我们害怕了。那是我们最大的错误。”她深吸一口气，“直到失去她后，我才明白，当我们把受赡缺作怪物时，我们就已经失去了拯救他们的机会。”
无阙怔怔地看着她，心中的某个结似乎在慢慢松开。
“无阙，”时雾歇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怪物，你只是一个受伤后不知道如何求助的人。”
这句话简单，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无阙心中那扇紧闭多年的门。她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旧钢琴的琴键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时雾歇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陪伴。有时，哭泣本身就是一种疗愈。
当无阙平静下来，窗外已是夕阳西斜。橙红色的光芒涌入储藏室，为所有乐器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
“谢谢你听我这些。”无阙轻声，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时雾歇摇摇头，“谢谢你信任我。”
她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当时雾歇锁门时，无阙忽然：“下周五，我还可以来吗？”
“只要你愿意，这里永远欢迎你。”时雾歇微笑着。
回宿舍的路上，她们没有交谈，但气氛不再尴尬，而是一种舒适的宁静。到达五号楼时，无阙没有立即进去，而是转身面对时雾歇。
“我...”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迅速拥抱了时雾歇一下，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怪物。”
完，她转身跑进楼里，留下时雾歇怔在原地。
那晚上，无阙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站在一面破碎的镜子前，每一片碎片都映出她不同时期的模样——哭泣的，受赡，愤怒的，绝望的。然后一束光从镜子的裂缝中照进来，那些碎片开始慢慢融合，最终重圆成一整面镜子。镜中的她依然有伤痕，却不再破碎，而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完整。
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无阙坐起身，下意识地抚摸手腕上的伤痕，第一次觉得它们不是耻辱的标记，而是生存的证明。
她拿起手机，给时雾歇发了条信息：“昨晚我梦到碎镜重圆了。”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也许那不只是梦。”
无阙放下手机，拿起口琴，吹奏起昨即兴创作的那段旋律。这一次，音符不再破碎，而是连贯如一道愈合的伤口，在晨光中轻轻震颤。
在对面楼里，时雾歇站在窗前，听着隐约传来的口琴声，嘴角微微上扬。她拿起手机，拍下了晨光中五号楼的照片，在照片下写下一行字：
“光从裂缝中涌入，照见彼此真相。”
点击发送后，她看到无阙的窗户后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朝这个方向挥手。
新的一开始了，而某些愈合，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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