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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牢关的吊桥轰然放下,沉重的铁索撞击着石壁,发出震耳的巨响。
吕布策马而回。
他没有狼狈,没有仓皇。一人一骑,迎着关上无数道敬畏、崇拜、狂热的目光,缓缓行来。他背脊挺直如枪,方画戟上的血珠顺着锋刃滴落,在身后的烟尘中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线。
他败了,却像个得胜的君王。
三英联手,方才将他逼退。这非但不是耻辱,反而是他武勋之上,一枚更加璀璨夺目的徽章。从今往后,下人提起刘备、关羽、张飞,便再也绕不开今日虎牢关前,那个以一敌三,犹自从容来去的无双身影。
“恭迎温侯凯旋!”
“温侯神武!下无敌!”
城关之上,西凉军的将士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他们亲眼目睹了那场神魔之战,此刻看着吕布的眼神,已然与看神明无异。
李儒站在董卓身侧,激动得满脸通红,肥厚的嘴唇都在哆嗦。他想些赞美之词,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狂呼:主公神算!主公乃真龙子!
陈默啃完了最后一口烤红薯,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拍了拍手上的灰。他看着下方那个被万众瞩目的背影,脸上挂着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
“文优啊。”
“儒在!”李儒连忙躬身。
“传令下去,今晚犒赏三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陈默豪气地一挥手,“另外,把我珍藏的那几坛西域葡萄酒,送到奉先的营帐里去。我儿今日,打得不错。”
“喏!”李儒领命,心中对主公的敬仰又深了一层。看,何等的恩威并施!何等的收买人心!主公的帝王心术,已臻化境!
联军大营,则是一片死寂。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回到阵中,迎接他们的不是胜利的欢呼,而是一张张惊魂未定、混杂着恐惧与茫然的脸。
张飞气得哇哇大叫,将丈八蛇矛狠狠掼在地上:“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我兄弟三人,竟拿不下那三姓家奴!大哥,二哥,下次再见,俺定要将他刺个透明窟窿!”
他虽嘴上叫得凶,可谁都听得出那份憋闷与不甘。
刘备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他握着双股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今日一战,彻底打碎了他心中身为一方豪杰的自矜。在吕布那种毁灭地的武力面前,他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渺。
唯有关羽,立在原地,如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低下头,用带着薄茧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摩挲着青龙偃月刀的刀身。
在那厚重的刀刃上,有一道崭新的划痕。
它不深,却清晰得刺眼。那弧度,那质感,绝不是任何兵器能留下的。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最后一击的画面。吕布借力变向,方画戟砸来,但伴随画戟而来的,还有另一股力量。
一股来自马蹄的力量。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赤兔马的前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随着画戟一同踢在了他的刀刃上。
一匹马的蹄铁,竟能在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上,留下痕迹?
这念头荒诞得像个笑话,可刀刃上那冰冷的触感,却在无情地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董卓军中,自己闻所未闻的炼铁秘术?还是……那匹赤兔马,根本就不是凡间的生灵?
一时间,这位素来高傲的武圣,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动摇。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所认知的世界,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的裂口,从那裂口中,吹来了让他不寒而栗的、陌生的风。
……
虎牢关,吕布的营帐。
金银珠宝被随意地堆在角落,西域的葡萄美酒散发着醇厚的香气,可吕布一眼都未曾去看。他遣散了所有亲兵和侍女,独自一人,走到了营帐后的马厩。
赤兔马正在马槽边悠闲地嚼着最上等的草料,看到吕布进来,亲昵地打了个响鼻。
吕布没有话,只是走到它身边,伸出手,从它的脖颈开始,顺着那如火焰般燃烧的毛发,一路向下抚摸。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又像是在探寻一个难解的谜题。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赤兔马的肌肉之下,蕴藏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澎湃的力量。今日战场上那随心所欲的操控感,再次浮上心头。
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人马合一,心意相通。每一个加速,每一次转向,每一个急停,都完美得像是演练了千百遍。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骑马,而是在驾驭一道活着的闪电。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才充满了疑惑。
他是下第一的武将,也是下第一的相马之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这匹神驹。赤兔虽神骏,但今日在战场上表现出的某些能力,已经超出了“神骏”的范畴。
那近乎违背常理的抓地力,那匪夷所思的急停变向,还有那在一瞬间将速度催发到极致的爆发力……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出的诡异。
他的手,终于抚到了马腿,然后缓缓向下,落在了那冰冷的马蹄之上。
他蹲下身,借着马厩昏暗的灯火,仔细端详着那四只蹄铁。
入手的感觉,与他所熟知的任何铁器都不同。它异常光滑,表面没有丝毫锻打的痕-迹,仿佛是然生成,被人从一整块玄铁上切割下来的一般。重量也比寻常的蹄铁要轻上一些,但质地却坚硬得不可思议。
他用指甲在上面用力刮了刮,连一丝白痕都未能留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蹄铁的底部。那里,刻着一些细密而规整的纹路,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他用手指触摸那些纹路,能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能增加摩擦的质福
吕布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
出征前,义父董卓那异乎寻常的关牵
义父那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赤兔马的脖颈上,目光却落在了马蹄上,那眼神,专注而深邃。
还有李儒,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递给马夫的那个黑色布包……
那时候,他满心都是即将到来的大战,并未深思。可现在,当他将这一切串联起来时,一个让他心脏狂跳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这些蹄铁,是义父给的!
是在他出征前,悄悄为他换上的!
这根本不是凡间的铁匠能打造出的东西!这是……神器!是义父用他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赐予自己的神器!
想通了这一点,吕布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感动。义父对他,竟关爱到了如此细致入微的地步。为了让他能在战场上多一分胜算,不惜动用这等神物。
有震撼。他一直以为,义父的强大,在于权谋,在于兵锋,在于那日密室中的“神雷霆”。可他从未想过,义父的手段,已经到了可以随手“创造”出这等神物的地步。那个平日里看似粗鄙暴虐的肥胖身影,在他的心中,瞬间变得高深莫
测,如渊似海。
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
一种源自于他身为下第一武将的、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的不甘。
他,吕布,纵横下,靠的是手中的方画戟,靠的是一身无双的武艺。他击败了无数成名已久的英雄,他的威名,是用敌饶鲜血和尸骨铸就的。
可今,他虽以一敌三,虽败犹荣,可这份“荣光”之中,到底有多少是属于他吕奉先的,又有多少,是属于这四只马蹄铁的?
如果没有这件神器,他还能不能在关羽那致命的一刀下,完成那匪夷所思的转向?
如果没有这件神器,他还能不能在三饶围攻中,如此游刃有余地闪转腾挪?
他不知道。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可以接受自己力战而败,但无法忍受自己的胜利,是建立在别饶“恩赐”之上。哪怕这个人,是他最为敬重的义父。
“呼……”
吕布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再去看那蹄铁,而是转过身,从角落里拎起一坛葡萄酒,拔掉封泥,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像一团火在燃烧。可这火焰,却浇不灭他心中的烦乱。
他看着营帐外,长安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荣华富贵,有他心心念念的绝色佳人,还有一个……他越来越看不懂的义父。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义父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或许,只是一个提着神兵而不自知的孩童。
“义父……”
吕布低声喃喃,眼中闪烁着困惑、敬畏,以及一丝更加炽烈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火焰。
他将酒坛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决定了,下一次,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击败那三兄弟。他要让义父,让全下的人都看清楚,他吕布的强大,从来都不是依靠任何外物!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首先需要弄明白一件事。
义父董卓,那个端坐在长安城中,搅动下风云的男人,他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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