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驶出实验学，在黄昏的街道上不疾不徐地前校车窗外，县城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流光溢彩，车厢内却是一片奇异的安静。
张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瞟向后视镜，镜子里映出林正平静的侧脸。他到现在，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刚才在王校长办公室里那一幕，对他这个刚进机关不久的年轻人来，冲击力不亚于一场型地震。
他原以为，所谓的“工作”，就是红头文件、会议纪要、领导讲话，是一套严丝合缝、按部就班的流程。他从未想过，文件和流程还能被这样使用，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凌厉，直抵病灶，让那些看似无解的“软钉子”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
“林……林局，”张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县一中的刘校长，我听……他可比王校长要精明得多。咱们……还用刚才那招？”
“为什么不用？”林正转过头，窗外的灯光在他眼底流淌，“王校长给我们提供了‘评比’这个理由，刘校长也会给我们提供他的理由。我们不是去制造问题的，张，我们是去帮他们解决问题的。既然他们忙，我们就要体谅他们，帮他们想出不添麻烦又能完成任务的好办法。”
张似懂非懂地点零头，他只觉得这位林副局长身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仿佛再复杂的局面，到了他手里，都能被拆解成最简单的逻辑，然后一击制胜。
县一中果然与实验学截然不同。
车到门口，只见主教学楼灯火通明，高三的楼层更是亮如白昼。校园里能看到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捧着书本行色匆匆。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门口的电子屏上滚动着鲜红的大字：“决战百日，铸就辉煌！距离高考仅剩98！”
一中的刘校长亲自在行政楼门口迎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疲惫。他握住林正的手，用力摇了摇。
“林副局长，您可是稀客啊！这么晚了还亲自跑一趟，我们这高三备战的一线，实在是惭愧，没能去您那儿汇报工作。”刘校长引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您看，老师们、孩子们，都在拼呢。没办法，高考是指挥棒，是千家万户的希望，我们是一也不敢松懈啊。”
他的办公室里，没有茶香，没有瓜子，只有一摞摞高高的试卷和教案，桌上的茶杯里泡着浓茶，已经见磷。一切都完美地印证了他“为高考百日冲刺而辛苦付出”的形象。
林正没有急着点破，反而一脸肃然起敬。
“刘校长，同志们辛苦了！”他郑重地道，“我今来，就是代表县里，来看望慰问大家。清河县的未来，就在这些孩子身上，也在你们这些辛勤付出的老师身上。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我们一定全力支持！”
一番话，得刘校长十分受用，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他以为林正是被这阵仗镇住了，准备打道回府。
“感谢领导关心！我们最大的困难，就是时间不够用啊！”刘校长顺势叹了口气，“老师们现在都是一个掰成两个用，恨不得一有四十八个时。您之前电话里的那个培训任务，我们打心底里支持，可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啊。这要是耽误了高三学生一节课，我这个校长，罪过可就大了。”
铺垫得衣无缝。
林正点零头，深以为然：“刘校长得对！高考是大的事，绝对不能因为我们的工作而受到一丁点影响。我完全理解，也完全支持。”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所以，为了不给刘校长和各位老师添麻烦，我们想了个办法。这次培训的讲师，我们不搞行政指派了。”
刘校长心里“咯噔”一下，眼皮跳了跳。
林正不疾不徐地，将“公开遴选、自愿报名、千元奖励”的方案，又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刘校长的脸色就沉一分。
当林正完最后一个字，刘校长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他看着林正，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这哪里是来慰问的？这分明是揣着一把糖，来拆他家墙角的。
他能什么？老师们觉悟低，不配拿这个奖？还是老师们不在乎这一千块钱？一千块，对这些拿着死工资的老师来，不是一笔数目。
“林副局长……这……这恐怕不妥吧？”刘校长做着最后的挣扎，“搞金钱奖励，会不会让教育沾染上铜臭味？我们人民教师，讲究的是奉献……”
“刘校长，你这话我可就不赞同了。”林正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们奖励的，是老师们的额外付出和宝贵经验，是对知识和奉献的尊重。孔子收学生还讲究束修呢，怎么到了我们这儿，让有本事的老师多拿一点回报，就成了铜臭味？我们不能一边要求老师们奉献，一边又对他们的付出视而不见。这种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想法，才是对教育最大的伤害。”
一番话，掷地有声，堵死了刘校长所有的话路。
刘校长张了张嘴，一个字也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再反对，就不是工作方法问题，而是思想觉悟问题了。
林正站起身，像在实验学时一样，亲切地拍了拍刘校长的肩膀：“刘校长，高考备战辛苦，培训讲师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明，我们会把遴选通知送过来，麻烦您，也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
第二上午，两份盖着“清河县人民政府办公室”鲜红印章的《关于公开遴选清河县首届教师培训班特级讲师的通知》，被张分别送到了县实验学和县一中的校长办公室。
半时后，两所学校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
老师们围在一起，对着那张崭新的通知指指点点，议论声像一群被惊动的蜜蜂，“嗡嗡”作响。
“看见没？县府办的文，不是教育局的。”
“自愿报名，一次性奖励一千块！真的假的？”一个年轻老师瞪大了眼睛，反复确认着通知上的阿拉伯数字“1000”。
“县财政直接拨付，还能有假？这可是林副局长牵头的项目，听他刚把乡村教师的津贴给提了，钱都直接打卡，不经过局里。”
“一千块啊……我一个月的绩效都不到这个数。就去上几堂示范课？”
“可我听……局里不太支持这个事儿。咱们校长昨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一个年长的老师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别到时候钱没拿到，反倒把领导得罪了。”
这话一出，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冷了几分。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有渴望，有犹豫，也有忌惮。他们都是这个系统里的人，深知“穿鞋”的滋味。
就在这时，一中一个教物理的老教师，五十多岁，头发半白，是全校有名的“硬骨头”，他挤进人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通知，然后转身就走。
“哎，老赵，你干嘛去？”有人问。
老赵头也不回，声音洪亮：“去行政楼！报名！老子教了一辈子书，评了特级，一个月就比别人多两百块钱。现在县政府明码标价，尊重咱们的劳动，凭什么不去？他孙志强要是敢因为这个给我穿鞋，我就去县政府门口静坐！我倒要问问何县长，这清河县，到底是他孙家下，还是的下！”
完，他昂首挺胸，径直走向行政楼。
人群静默了片刻，随即，像是被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瞬间爆发了。
“对！老赵得对！”
“县政府的文件，怕个鸟！”
“我也去！妈的，这个月评优又没我，我还怕得罪人？”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动了。他们中有刚入职不久、渴望机会的年轻人，有自认才华被埋没、心怀不忿的中年人，也有像老赵一样，快要退休、无所畏惧的老教师。
这股汇聚起来的力量，冲破了长久以来压在他们心头的无形枷锁。
教育局局长办公室里，孙志强刚刚接完刘校长的电话，气得把手里的核桃都捏碎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构筑的防线，被那个姓林的用一纸“悬赏令”就给捅了个稀巴烂。
他以为他掌控着这些校长的乌纱帽，就能掌控所有的老师。他忘了，当规则和利益足够清晰、足够诱人时，所谓的“人情”和“威慑”，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而在柳树沟乡中心学，李老师正拿着那部老旧的手机，激动得满脸通红。电话是他一个在县一中教书的同学打来的。
“李子！大好事！县里要搞公开遴选，请咱们县城最好的老师，去给你们上课！动真格的了！我们学校好多特级教师都报名了！你们的好日子，要来啦！”
挂断电话，李老师冲出办公室，对着操场上正在扫地的老张，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老张！老张！有希望了！真的有希望了！”
阳光下，他眼角笑出的皱纹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叮。】
林正的办公室里，系统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检测到全县教育系统人心浮动，大量被压抑的民意开始汇聚。】
【因“公开遴选”阳谋，成功撬动僵化体制，为城乡教育公平迈出关键一步，引发乡村教师群体强烈共鸣与期盼。】
【民心值+5000！】
【官气显着增长，威望覆盖全县教育系统，已形成不可忽视的力量。】
林正看着刚刚汇总上来的报名表，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远超预期。他知道，孙志强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胜利，往往是另一场更猛烈风暴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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