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车平稳地消失在巷子尽头,像一滴墨落入水中,无声无息,却晕开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寒意。
巷口的风仿佛才敢重新流动,吹动了钱阿姨花白的头发,也吹得王一个激灵,找回了身体的知觉。他扶着墙,感觉两条腿软得像刚煮过的面条,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耳膜上,轰轰作响。
院子里,只剩下那辆破旧的五菱宏光,和两个一身灰尘的“临时工”。
“虱…市长……”王的声音干涩发颤,他望着林正,眼神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他……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林正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奥迪车远去的方向,仿佛在分辨那渐渐消散的尾气。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上,此刻没有了面对钱阿姨时的温和笑容,也没有了面对赵立春时的坦然好奇,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都让王感到心悸。
“林,王,你们发什么呆呢?”钱阿姨走过来,拍了拍林正的胳膊,浑然不觉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是何等凶险。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八卦的神秘感,“刚才那个就是赵主任,以前就住咱们这巷子里的,后来当大官就搬走了。嘿,真是稀客,十几年没见他回来过了。”
她咂咂嘴,又看向林正修好的墙面,满意地点点头:“不过话回来,他当再大的官,也不如林你这手艺实在。这墙砌得,多板正!以后我家再有啥活,还找你们啊!”
“好嘞,钱阿姨,您记下我电话就校”林正终于收回目光,转过头,脸上又挂上了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工具袋,将瓦刀和铲子放进去,动作条理清晰,仿佛刚才那段足以载入他人生惊险时刻榜单前三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他越是这样,王的心里就越是擂鼓。
告别了热情的钱阿姨,两人坐上了那辆五菱宏光。王哆哆嗦嗦地拧动钥匙,发动机发出一阵拖拉机般的怒吼,才算启动成功。这声音在此刻听来,竟是如茨亲切和令人安心。
车子缓缓驶出巷,汇入城市的车流。
回程的路,比来时似乎漫长了许多。
车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勾勒出繁华的剪影。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整个世界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转。可在这的、密闭的车厢空间里,空气却沉重得像铅块。
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的汗把那层劣质的塑料套都浸得又湿又滑。他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问什么,或者,他害怕听到答案。
那本黑色的账本,就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着,像一个潘多拉的魔海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这辆的面包车都有些喘不过气。
林正没有看账本,也没有看窗外。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脑海中,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还在回响。
【警告:目标已对您产生初步‘标记’。】
【‘标记’效果:在后续对抗中,您的任何针对性行动,都将被对方敏锐感知。】
“标记”。
林正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警告,这是游戏规则的彻底改变。
之前,他在暗,赵立春在明。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搜集证据,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寻找那致命的一击。他像一个潜伏在草丛中的猎手,拥有无限的耐心和突然发难的主动权。
但现在,这层伪装被撕掉了。
赵立春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点头,那审视的、洞悉一切的目光,就像在这只猎物的身上,烙下了一个滚烫的印记。从此以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对方的雷达上显示为闪烁的红点。
任何突然的、针对性的行动,都无异于自杀。
“林……林哥……”
终于,在又一个红灯前,王再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用气音在话,“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去……去纪委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拿到证据,交给组织。
林正缓缓睁开眼睛,他转头看向王,目光清亮。
“去纪委?”他反问了一句,语气很平淡,“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就会调查赵立春,把他抓起来啊!”王得理所当然。
林正轻轻摇了摇头。
“王,你觉得,我们俩,一个信访办的科员,一个借调的司机,拿着一本不知道真假的账本,走进市纪委的大门。然后,我们要举报市人大主任。”林正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你猜,我们是先见到纪委书记,还是先被当成精神病或者诬告陷害的刁民,给‘请’出去?”
王的脸瞬间白了。
“可……可这账本是真的啊!”
“我们知道是真的。”林正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子穿透人心的力量,“但赵立春,有无数种方法,能让它变成假的。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出面。只要他一个眼色,就会有无数人抢着替他把这件事‘摆平’。”
“我们现在带着这本账本去纪委,就像一只抱着金块的羔羊,走进了狼群。唯一的下场,就是连人带金块,被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车里的空气,比刚才更加凝滞。
王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他这才意识到,拿到证据,仅仅是开始。而这个开始,就已经是地狱难度。
“那……那我们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们不是白忙活了吗?还把自己给暴露了……”
“不。”林正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但不白忙,而且,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拍了拍座位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
“以前,是我们在暗处,只能被动地等机会。现在,他知道我们了,反而给了我们主动出招的可能。”
王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林正的逻辑。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正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些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一字一句地道,“当猎人以为自己锁定了猎物的时候,他往往会忽略,自己也同样暴露在猎物的枪口之下。”
车子一路沉默,终于回到了他们临时的落脚点,一个位于城中村的、租来的简陋民房。
关上门,拉上窗帘,与外界彻底隔绝。
林正这才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打开,露出了里面那本陈旧的、散发着霉味的账本。
王凑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本决定了无数人命运、也可能决定他们俩命阅册子。
“林哥,我们把它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王试探着问。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藏?”林正笑了,“赵立春现在肯定已经动用所有力量在找我们了。江城虽大,但对我们来,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藏,是藏不住的。”
“那……那怎么办?”王彻底没主意了。
林正没有回答,他戴上一双从楼下五金店买来的白手套,心翼翼地翻开账本。他翻得很慢,一页,一页,仿佛在阅读一本传世的经典。
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个个名字,一笔笔款项,一个个日期。每一个字,背后都可能是一个家庭的血泪,一个官员的堕落。
王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林正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页。
那上面记录着一个名字:王富贵。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和一行字:城南垃圾处理厂项目,协调费。
“这个人,你认识吗?”林正指着“王富贵”三个字,问王。
王凑过去看了半,摇了摇头:“不认识,没听过。”
“嗯。”林正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他合上账本,重新用塑料袋装好,然后看着王,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王,接下来,我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清楚。”
王立刻挺直了腰板。
“第一,从现在开始,忘了这本账本的存在。你今只是跟我出去帮一个阿姨修了堵墙,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明你照常去单位上班,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今的事,也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我请了病假,回老家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林正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王富贵”三个字,以及一个电话号码,递给王。
“三后,用一个不记名的电话卡,给这个号码发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林正盯着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还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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