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政府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像一块化不开的铅。
苏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指尖还停留在键盘上，面前是熬了整整三三夜才完成的《关于xx乡扶贫项目可行性报告》，报告里每一个字都凝结着他对家乡脱贫的希望，每一个数据都经过了实地考察的反复核实。这份报告一旦通过，能为乡里争取到上百万的扶贫款，那是乡亲们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报告的署名处，赫然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刘明”。
刘明，办公室主任刘德发的亲外甥，一个刚从大学毕业，靠着关系空降下来的“关系户”。来乡政府不到半个月，除了喝茶玩手机，什么正事都没干过。
“苏啊，月底你合同到期，就不用再来了。”
刘主任那张肥腻的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声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漠。他斜倚在苏正的办公桌边，指了指那份报告，又指了指刘明，示意苏正把报告递过去。
苏正的脑子文一声，像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了一下。
“刘主任，我……”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三年了，他在这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没一句怨言。加班到深夜是常态，跑腿打杂更是家常便饭。乡里谁家水管爆了，谁家电线断了，都是他第一个冲上去。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能转正，总能为家乡做点实事。
“别我了。”刘主任打断了他，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但脸上那抹假笑却纹丝不动，“乡里编制紧张，你能力也……嗯，不太适合我们这里的工作节奏。年轻人嘛，多出去闯闯也是好事。”
苏正的目光落在那份被刘明署名的报告上，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心血，都被人轻而易举地偷走了，甚至还成了他“能力不足”的铁证。
“能力不足？”苏正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这份报告，是我熬了三个通宵，跑遍了乡里八个村，一个数据一个数据核对出来的！您告诉我，这叫能力不足？”
刘主任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屑。
“苏啊，你一个临时工，懂什么叫大局？懂什么叫组织需要？你以为你写份报告，就能改变什么？这份报告，是刘明主笔的，你只是个打下手的，校对打印而已，明白吗？”刘主任的语气中带着上位者对下属的轻蔑，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苏正的心口。
“临时工没人权，是吧？”苏正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和不甘。乡亲们的希望，就这么被一个靠关系的人窃取了？他三年的付出，到头来只换来一句“能力不足”和一张冰冷的解聘书？
刘主任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似乎在催促苏正快点识相。
苏正死死盯着刘主任，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得意、正假装翻阅报告的刘明。他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爷爷留给他的那支旧钢笔，那支笔陪他度过了无数个伏案工作的深夜，笔尖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红光，带着一股莫名的热度。
“行，我懂了。”苏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刘主任满意地点零头，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苏。”刘主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随手递给苏正，“这是乡里最近准备搞的一个‘形象工程’，‘生态文明示范园’的总结报告。你明上午写一份‘花乱坠’的总结报告出来，记得，一定要把项目写得‘稳中向好’，‘成绩斐然’。写完后，再在上面附和一句赞扬的批注。这是你最后的工作，别搞砸了。”
刘主任完，也不管苏正的反应，径直走向办公室门口，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刘明一句：“明啊，好好准备，明市领导要来视察，你这份报告很关键。”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刘明则施施然地坐到了苏正的工位上，拿起那份属于苏正的报告，开始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
苏正看着刘主任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名为“生态文明示范园”的报告。他知道，那根本就是一个劳民伤财的“豆腐渣工程”，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而搞出来的面子活，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反而占用了大量农田，引起了乡亲们的强烈不满。现在，居然还要他来给这种垃圾工程唱赞歌？
怒火在苏正的心中熊熊燃烧，他感觉到手中的钢笔越来越烫，那种热度仿佛要烧穿他的手掌。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支旧钢笔，笔尖在纸面上轻轻划过，在报告的批注栏龙飞凤舞地写下。他没有写那些违心的赞扬，而是将心中所有的愤怒和讽刺，化作了笔尖下的墨迹。
“好！此项目之好，可谓惊地泣鬼神，建议加大宣传，让它‘好’上，让全世界都看看我们的成就！”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正感觉浑身一轻，仿佛所有的怨气都随着这一笔倾泻而出。而那支笔，在墨迹干涸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嗡鸣，一股淡淡的红光在笔尖一闪而逝，随即恢复了古朴的模样。
刘明抬起头，瞥了一眼苏正，眼中带着一丝嘲讽，他并没有在意苏正写了什么，只觉得这个临时工在做最后的挣扎。
苏正没有理会刘明，只是紧紧握住那支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明，这个世界，或许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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