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没有回自己的工位,而是径直朝着二楼最里间那扇门走去。
镇长办公室。
他心里很清楚,张大强敢如此有恃无恐,绝不仅仅是因为他资格老、脸皮厚。那份被锁进抽屉的档案,就像冰山的一角,水面之下,一定还隐藏着更巨大、更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一个科员能处理的范畴。
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林晚晴。
敲门进去的时候,林晚晴正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专注地审阅着一份文件,乌黑的秀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是苏正,眼神里的锐利柔和了些许。
“有事?”她放下手中的红蓝铅笔,身体微微后靠,示意他坐。
苏正没有坐,只是走到了办公桌前,站定。
“镇长,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关于石磨村饮水问题的调查情况。”
“哦?”林晚晴来了兴趣,她记得苏正前几确实申请去基层走访,“有什么发现?”
苏正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流露任何个人情绪,只是用一种近乎白描的客观语气,将自己在石磨村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从村口那口打出苦咸水的旧井,到老村长那双浑浊又带着期盼的眼睛,再到后山荒草丛中那块孤零零的水泥地基。
他讲得很慢,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林晚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激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随着苏正的讲述,林晚晴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专注倾听,逐渐变得严肃,再到凝重。当她听到那一百万拨款只留下一个水泥墩子,而档案上却赫然写着“已建成”时,她那握着铅笔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微微泛白。
“今上午,我拿着档案去找了农业办的张大强主任。”苏正的叙述来到了关键点。
林晚晴的身体坐直了,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苏正。
“张主任,这是十年前的老黄历,记不清了。”苏正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转述别饶故事,“他年轻人不要总翻历史的垃圾堆,好奇心太重,容易走错路。”
林晚晴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档案呢?”她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冷意。
“张主任,为了防止丢失,他先替我‘保管’了。”苏正回答。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清晰得有些刺耳。
林晚晴没有立刻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正。她看到了他平静的表情,也看到了他平静表情下,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
苏正这不是在告状,也不是在寻求庇护。他是在递交一份战书,一份以他个人名义,向那个盘踞了十年的利益集团递交的战书。而他现在,需要一个愿意为他签收这份战书的盟友。
“我知道了。”林晚晴终于开口,声音很沉稳,“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特别是张大强,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苏正点零头,他知道,林晚晴听懂了。
“你先回去工作吧。”
苏正没有多问,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当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林晚晴脸上的沉静瞬间被一片冰霜所取代。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张大强敢公然威胁一个镇长亲自过问的科员,还敢直接扣下关键档案,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倚老卖老,而是有恃无恐。他的底气,绝不可能只来自于他自己。
林晚晴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了内部办公系统。她没有去查那份已经被张大强藏起来的档案,因为那没有意义。她直接调取了十年前,清水镇所有关于“石磨村水库项目”的请示报告、会议纪要,以及与上级单位的往来函件。
屏幕上,一行行泛黄的扫描文件迅速滑过。
林晚晴的目光像鹰一样,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出现过的名字、每一个盖过的公章。
镇政府的请示报告、县发改委的批复、县财政局的拨款通知……流程上看起来衣无缝。直到她点开一份由市水利局下发的、关于将此项目列为“城乡饮水安全工程试点”的红头文件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文件末尾的签发人一栏,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眼睛。
周启明。
时任市水利局农田水利科科长。
林晚晴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她对这个名字,印象太深了。去年她刚到清水镇时,去市里参加城建工作会议,主持会议的,正是如今的市水利局副局长,周启明。一个在公开场合永远面带微笑、言辞温和,在圈内却以手腕强硬、关系网深厚而着称的实权人物。
原来如此。
一切都得通了。
为什么一百万的巨款能凭空消失?为什么一个豆腐渣工程能被堂而皇之地记录为“典范”?为什么张大强一个镇农业办主任,敢如此嚣张跋扈,十年平安无事?
因为他的背后,站着一尊在市里都算得上是“大佛”的人物。
张大强只是这条利益链最末赌一个角色,一个负责在本地“平事”和“销赃”的马前卒。真正的大鱼,一直潜藏在更深的水域里。
林晚晴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已经不是一条蛇了,这是一张网。一张织了十年,从市里一直铺到镇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巨网。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清水镇内部的沉疴旧疾,凭她的手腕和市领导的赏识,只要找到突破口,未必不能刮骨疗毒。可现在,当周副局长的名字浮出水面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一脚踩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里。
硬查下去,就等于直接向一位市局的实权副局长宣战。她这个刚刚在清水镇站稳脚跟、根基尚浅的镇长,无异于以卵击石。对方只要动一动指头,就能让她焦头烂额,甚至断送掉整个政治前途。
可若是不查……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苏正那张平静的脸,浮现出石磨村村民那一张张被苦咸水侵蚀得蜡黄的面孔,浮现出那块在荒草中沉睡了十年的水泥地基。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却丝毫无法浇灭她心中的那股燥热。
这件事,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接也不是。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棘手。这是一种无力感,一种面对着一堵看不见、却坚硬无比的墙壁时的无力福
林晚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心乱如麻。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色,陷入了上任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抉择。
而此刻,苏正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似在整理文件,实则口袋里的那支英雄钢笔,正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着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愤怒与不甘的能量。
他知道林晚晴一定会去查,也一定能查到些什么。
他更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他并不担心林晚晴会退缩。因为他从那个女饶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和自己相似的东西。
一种叫做“不信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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