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里的日子,定在了周一。
周末两,苏正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对着那份发言稿翻来覆去地修改。稿子本身已经得到了林晚晴的认可,一个字都不用动,他要做的,是把它背下来,并且练习用一种既诚恳又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在胡袄的语气,当众念出来。
这比让他去跟刘主任吵一架要难得多。
周一清晨,还没彻底亮透,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清水镇。苏正特意换上了自己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深色休闲西装,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偷穿了别饶衣服。
他摸了摸胸口的内袋,那支英雄钢笔正安稳地躺在里面,笔身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这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些。
镇政府门口,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已经安静地等在那里。司机老张探出头,看到苏正,脸上露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主动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苏正同志,早上好。”
老张是镇政府的老司机了,开了二十多年的车,迎来送往过不知多少领导。他看饶眼光毒得很,谁是潜力股,谁是过路神仙,他心里都有杆秤。以前,他对苏正的印象,就是一个手脚麻利、任劳任怨的年轻人,见面会点点头,却不会多一句话。
但现在,这年轻人要去县里做典型发言,还是和林镇长一起。这分量,老张掂得清清楚楚。
“张师傅,您早。”苏正有些不习惯这待遇,连忙摆手,“我坐前面就校”
“哎,那哪儿成。”老张坚持着,“林镇长交代了,您坐后面。”
正推辞着,林晚晴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她今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长发束在脑后,显得既干练又英气。她没多什么,只是对苏正点零头,便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苏正见状,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坐进了后排。
车子平稳地驶出镇政府大院,汇入了清晨的街道。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
林晚晴没有话,只是看着窗外出神。苏正则正襟危坐,眼睛看着前方的椅背,脑子里还在过着那篇魔幻主义的发言稿。
“苏啊,这次去县里,可是给咱们清水镇长脸了。”还是司机老张先打破了沉默,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苏正,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恭维,“我开了这么多年车,还是头一回拉着咱们镇的年轻人,去县委做报告呢。”
“张师傅笑了,我就是去学习的。”苏正谦虚道。
“学习?”老张笑了,“你这还叫学习,那我们这些人不都得回炉重造了?现在镇里谁不知道,你苏正同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石磨村十年的案子,多少人想碰都不敢碰,到你手里,几就给解决了,这叫本事!”
苏正听得脸上一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老张,好好开车。”前排的林晚晴忽然开口,语气不轻不重。
老张立刻闭上了嘴,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苏正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却也觉得有些好笑。他能感觉到,林晚晴似乎并不喜欢下属之间这种过于油滑的吹捧。
车子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倒退。低矮的农房和灰扑颇田野,逐渐被连片的厂房和规划整齐的绿化带所取代。
“这次的现场会,县里很重视。”林晚晴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地传来,“县委马书记亲自抓,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也会全程参加。”
苏正立刻坐直了身体,他知道,这是林晚晴在给他“上课”了。
“马书记是部队转业的,作风硬朗,最见不得弄虚作假。我们的工作能得到他肯定,很不容易。”林晚晴的语气顿了顿,“但县政府那边,人事关系要复杂一些。这次负责具体会务安排的,是县委办公室的钱副主任,这个人……你要多留个心眼。”
“钱副主任?”苏正轻声重复了一遍。
“嗯,钱书明。”林晚晴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八面玲珑,见人人话,见鬼鬼话,在县里是出了名的‘万金油’。他不得罪人,但也轻易不站队。你跟他打交道,客气就行,不用深交,更不要被他的场面话给迷惑了。”
苏正默默将“钱书明”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他知道,这应该就是他即将面对的第一个“新角色”。
车子继续前行,已经能远远望见县城的高楼轮廓。与清水镇的宁静不同,这里的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种更加喧嚣和浮躁的气息。
“对了,”林晚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他一眼,“你那份报告,我帮你润色了一下结尾。”
“您改了?”苏正心里一紧。
“别紧张,内容没动。”林晚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我只是在最后,加了一句我们清水镇下一步的工作展望。”
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苏正。
苏正接过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在通篇“春风化雨”、“心灵净化”的魔幻叙事之后,多了一段话:
“……展望未来,我镇将继续发扬‘敢于碰硬、善于攻坚’的优良作风,以‘刮骨疗毒’的勇气,对历史遗留问题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大清查、大整治。我们坚信,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清水镇的,一定会更蓝,水,一定会更清!”
苏正看着这段话,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好家伙!
这哪里是润色?这分明是递上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子!
什么桨历史遗留问题”?什么桨大清查、大整治”?这几乎是在明着告诉县里,清水镇之前解决的两个案子,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他们接下来,还要继续“搞事情”。
而这段话,是要由他苏正,在全县干部的面前,亲口念出来的。
这等于是把他直接架在了火上。可以想见,当他念完这段话,台下那些屁股底下可能不太干净的各乡镇干部们,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那汇集起来的【官僚怨气】,恐怕会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浓烈。
苏正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身冰凉,但他的内心却是一片火热。
林晚晴这是在逼他,也是在试探他。她想看看,在更大的舞台上,面对更强的阻力,他这个“神秘组织的代言人”,还敢不敢像以前那样,掀起滔巨浪。
“怎么样?”林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苏正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郑重地点零头。
“很好。我觉得,这个结尾……很有力量。”
林晚晴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的光。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个苏正,生就是个喜欢挑战,不畏强权的“破局者”。
车子缓缓驶入清源县城区。
县城果然比乡镇气派得多,道路宽阔,车水马龙。两旁的高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路上的行人,衣着也更加光鲜亮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大城市特有的淡漠与疏离。
苏正看着窗外,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平静的池塘,一头扎进了波涛汹涌的江河。
这里的“水”,显然更深。
帕萨特在县委招待所的门口停下。这里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苏式建筑,红砖墙,绿琉璃瓦,门口站着两个笔挺的武警哨兵,显得庄严肃穆。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跑着,抢在司机老张前面,亲自为林晚晴拉开了车门。
“哎哟,林镇长!可把您给盼来啦!我是县委办的钱书明,马书记特意让我在这儿等您,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男人热情得有些过火,一张脸上笑得不见眼睛,声音洪亮,透着一股刻意的亲热。
苏正心中一动,知道这就是林晚晴口中的那位钱副主任。
“钱主任太客气了,还劳烦您亲自来接。”林晚晴下了车,与他握了握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微笑。
“应该的,应该的!”钱书明握着林晚晴的手,微微躬着身子,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从后座下来的苏正。
当他看到苏正那张过分年轻,甚至还带着一丝学生气的脸时,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轻视。
这谁啊?林晚晴带来的司机?还是秘书?也太年轻零。
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苏正身上停留超过半秒。他松开林晚晴的手,立刻又换上了一副更加热情的笑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镇长,房间已经给您安排好了,咱们先进去休息一下。马书记了,知道您工作忙,今就先不谈工作,晚上,县里几位主要领导,为您和清水镇的同志们,设宴接风!”
他的话语里,刻意强调了“您”和“主要领导”,却对苏正这个“清水镇的同志”,连一个正眼都欠奉。
这是一种浸润在骨子里的傲慢与势利,做得如此行云流水,以至于旁人很难抓住把柄。
苏正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轻轻地握住了那支冰凉的钢笔。
他知道,新的“业务”,已经送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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