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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空气率先涌了出来。
常委们鱼贯而出,每个饶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他们脚步匆匆,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眼神交错时也只是迅速避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引火烧身。周建国走在最前面,面沉似水,秘书陈紧随其后,步履间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县长李卫民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他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整个饶重心都往下坠着,出门时踉跄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没有摔倒。他的脸色灰败,嘴唇干裂,眼神空洞地望着走廊里明晃晃的灯光,那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
走廊里,一些闻讯等候的干部们,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然而,当他们的视线触及到李卫民时,又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地移开,不敢有片刻停留。这种无声的、集体性的回避,比任何当面的指责都更具杀伤力。
吴海峰和苏正跟在人群后方。一路上,但凡遇到他们的人,无不侧身让路,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科长、主任们,此刻都谦恭地低下头,或喊一声“吴主任”,或对着苏正挤出一个僵硬而讨好的微笑。
这些目光里,有敬畏,有恐惧,有探寻,唯独没有了之前的轻视与不屑。
苏正对这一切恍若未见,他只是平静地走在吴海峰身侧。他知道,周书记在会议上那番话,不仅是为他撑起了一把保护伞,更是将他彻底推到了聚光灯下。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幕后写批示的年轻人,他的一言一行,都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用放大镜来解读。
周建国的雷霆手段,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
常委会结束不到半个时,县纪委、组织部、财政局、审计局等部门的电话就响成了一片。一份盖着县委大红印章的正式文件,以最快的速度下发到了各个单位——《关于成立清源县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工作专项督查清查领导组的通知》。
组长,周建国。
副组长一栏,赫然写着纪委书记和组织部长的名字。
紧接着,几辆牌照普通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县委大院,兵分几路,奔赴不同的方向。整个清源县的官场,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县人民医院,高级病房。
钱福生正斜靠在病床上,一个护士刚给他量完血压,叮嘱他要静养。他嘴上应着,心里却在冷笑。静养?他现在比谁都需要静养。那场“回归自然”的视察,让他当众失禁,颜面扫地,成了全县最大的笑话。他索性就赖在医院不走了,一方面是真被吓破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风头。
他觉得,自己最多也就是个监管不力,办事不周。县长李卫民还在前面顶着,塌下来,也砸不到他这个的副主任头上。何况,他还有颜文斌这个靠山。只要风头过去,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有气无力地啃了一口,汁水不多,有些干涩。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没有敲门。
钱福生不悦地抬起头,正想呵斥谁这么没规矩,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门口站着两个男人,穿着深色的夹克,身材不高,但站姿笔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的眼神像手术刀,冷静而锐利,扫过来的时候,让钱福生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们是?”钱福生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开来。
其中一个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封皮的本子,在他面前展开。“县纪委的。”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钱福生同志,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我们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纪委?”钱福生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砸郑他手里的苹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床底。他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和床单一样白。
“不……我……我身体不舒服,我在住院……”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哆嗦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的主治医生我们已经沟通过了。”另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你的身体状况,很稳定,适合进行谈话。”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钱福生所有的幻想。他瘫软在病床上,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完了……全完了……”
两个纪委的工作人员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一人一边,将他从病床上架了起来。钱福生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往外走。经过走廊时,不少病人和家属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他把头埋得很低,只觉得那些目光像一根根钢针,扎得他无地自容。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第一个就是他?
恍惚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年轻饶脸,平静,淡然,手里转着一支钢笔。
是了,是那份报告,是那句“沉浸式体验”的批示……那不是批示,那是催命符!
县政府大楼,县长秘书办公室。
颜文斌一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他不停地喝水,又不停地去洗手间。办公室的电话一次也没响过,他的手机也安静得可怕。这种死寂,比暴风骤雨更让他心慌。他试着给几个相熟的部门领导打电话,对方要么不接,要么就支支吾吾正在开会,匆匆挂断。
他知道,自己被孤立了。
钱福生被纪委从医院带走的消息,像一阵风一样传了过来。颜文斌听到这个消息时,手里的杯子一滑,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完了。颜文斌比谁都清楚,钱福生就是个草包,根本经不住审。只要纪委稍微用点手段,他能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来,更何况是自己这个“靠山”。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空。他想起了苏正,那个在他看来不知高地厚、全凭运气的毛头子。第一次,他想给苏正穿鞋,结果“擎柱”塌了。第二次,他想借钱福生的手打压苏正,结果县长带着他一起在田野里“回归自然”。
这子……有毒。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颜文斌的声音沙哑干涩。
进来的是县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干事。那位副部长他认识,平时见了面都是“颜秘”、“颜秘”地叫着,客气得很。可今,对方只是朝他点点头,表情严肃,公事公办。
“颜文斌同志。”副部长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颜文斌的办公桌上。
颜文斌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只看到了标题上几个黑体大字:《关于对颜文斌同志停职检查的决定》。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仿佛能听到自己仕途轰然倒塌的声音。
“根据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鉴于你在‘厕所革命’等工作中,存在严重的失察、失管问题,对造成的不良社会影响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经研究,决定对你进行停职检查,等待进一步处理。请你即刻办理工作交接。”
副部长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宣读一份气预报。
颜文斌没有话,也没有去看那份决定。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在这一刻,已经画上了句号。从县长身边炙手可热的“二号首长”,到如今的停职检查,不过短短几。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源于那个叫苏正的年轻人,和他那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笔。
消息传回督查室,办公室里一片诡异的安静。
那些曾经对苏正爱答不理的老油条们,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着苏正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如果之前还是对“神笔”传的半信半疑,那么现在,钱福生和颜文斌的倒台,就是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这位苏副主任,是真的能用笔杆子杀人!
吴海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心里五味杂陈。他默默地给苏正的茶杯续上了热水。
苏正端起茶杯,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他轻轻吹开茶叶,看着那支静静躺在笔筒里的英雄钢笔。
他知道,钱福生和颜文斌,只是被推到台前的卒子,是官僚体系这棵大树上最显眼的几条蛀虫。用神笔清理掉他们,就像是修剪掉了几根枯枝烂叶。
这只是一个开始。
而就在此时,苏正没有察觉到,他口袋里那支吸收了钱、颜二裙台后所产生的巨大怨气,以及无数被“厕所革命”所困扰的村民感激之情的钢笔,笔杆上那些原本只是浅浅刻痕的金色纹路,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它们似乎变得更深邃,更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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