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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购科办公室里,院长握着听筒,那只布满老人斑的手,青筋微微凸起。电话那头,外科主任陈建华的声音清晰而急切,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
“老周,听见没?麻醉科就剩最后两支氯胺酮了,下午的手术等着用,你让刘光明那边抓紧点,别耽误事!”
院长周文海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一团又干又硬的棉花堵住了。他看着桌上那份荒唐的报价单,又看了看采购科长刘光明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副院长和科室主任脸上凝固的惊骇表情。
他该怎么?
那支平时几百块的麻醉剂,现在康泰医药给出的报价是二十六万?这个价格,他们连一支都买不起?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周文海身上。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脆弱的耳膜。从医四十年,从一个赤脚医生到执掌全县最大的医院,他经历过非典,处理过大型**,面对过无数次生离死别,却从未像今这样,感到如此无力和荒谬。
“老陈……”周文海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下午的手术……先停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陈建华不敢置信的质问:“停一下?你什么胡话!病权囊都快穿孔了,再拖下去就是急性腹膜炎,要出人命的!为什么停?”
“药品供应……出零问题。”周文海闭上眼睛,每一个字都得异常艰难。
“出了问题就解决!康泰的人呢?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送!这是救命的药,他们敢不送?”陈建华在电话里咆哮起来。
周文海没有再解释。他无法解释。他只是疲惫地重复了一遍:“先停下,等我通知。”完,他直接挂断羚话,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到椅子上。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院长,不光是麻醉科,”内分泌科的主任脸色发白,声音发颤,“我们科室上百个糖尿病号,每都得注射胰岛素。现在的库存,最多撑到明中午。要是断了药,会出大乱子的!”
“还有心内科,”另一位副院长补充道,“降压药、抗凝药,这些都是慢性病患者的维持药,一都不能停。现在药房那边已经开始限量供应了,外面排队的病人和家属,情绪都很激动。”
一时间,各种坏消息如同潮水般涌来,拍打在周文海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他知道,这不是开始,这仅仅是雪崩前滚落的第一颗石子。
……
上午十点,县医院门诊大楼一楼的取药窗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起初,人们只是像往常一样排着队,有些不耐烦地抱怨着队伍太长、速度太慢。但很快,气氛就变了。
“什么意思?没药了?我这高血压药吃了十几年了,你们医院会没药?”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用力拍打着取药窗口的玻璃,涨红了脸。
窗口里,年轻的药剂师王已经快哭了。同样的话,她今上午已经重复了不下百遍。她的嗓子哑了,脸上挂着僵硬而无助的微笑。
“大爷,真对不起,不是没药,是……是药品的库存系统出零问题,暂时调拨不出来。您下午再来看看,或者去别的药店问问。”
“别的药店?”大爷更火了,“全县的药店,卖的还不是康泰医药的药?价格比你们医院贵一截!我这医保报销,只能在你们这儿拿!你们这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就是啊!我孩子发着高烧,就等着拿退烧药呢!你们怎么能没就没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急得眼圈都红了。
“我爸等着做手术,医生开了术前用的抗生素,你们现在告诉我没有?手术怎么办?”一个中年男人攥着处方单,手都在抖。
“退钱!拿不了药就退钱!”
“院长呢?让院长出来给我们一个法!”
质疑、愤怒、哭喊、咒骂……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团被点燃的干柴,火势越来越旺。维持秩序的保安根本控制不住场面,只能组成人墙,勉强护住窗口,防止情绪激动的人冲进去。
药房内部,更是兵荒马乱。
药剂科主任拿着电话,对着后勤仓库那边大吼:“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生理盐水!5%的葡萄糖!马上给我送一百箱过来!住院部那边都快断供了!”
电话那头传来仓库保管员绝望的声音:“主任,不是我们不送!是采购科下了死命令,康泰医药的所有药品,一律不准入库!我们现在库存清零了啊!”
“什么?!”药剂科主任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站稳。
他这才想起来,早上采购科长刘光明确实打过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暂停接收康泰的药品,但他当时忙着处理窗口的拥堵,没当回事。
原来,根源在这里。
整个医院的药品供应,这条维系着无数人生命健康的命脉,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从源头上,彻底掐断了。
……
下午两点,住院部,心血管内科病房。
护士长李红梅拿着一块空白的输液记录板,挨个走进病房,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底深处却藏着浓浓的忧虑。
“张大爷,今感觉怎么样?”她走到靠窗的病床前。
病床上的张大爷正在看报纸,见她进来,乐呵呵地:“好多了,李护士。就是这血压还是有点高,医生今还得再挂一瓶降压的。”
李红梅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空空如也的输液架,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张大爷,是这样。今医院的药品调度系统出零故障,您那个降压针,暂时没有了。不过您别担心,口服的药我们照常给您发,您按时吃,多喝水,好好休息。”
张大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放下报纸,扶了扶老花镜,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没针了?我这住了快一个礼拜了,都打,怎么今突然就没了?”
“就是……系统临时故障。”李红梅只能重复这个苍白无力的借口。
隔壁床的一个中年男人听到了,探过头来:“护士,不光是降压针吧?我这血糖药,今发的量也比平时少了一半,护士就药不够了,让我们省着点用。这药还能省着用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病房里其他几个病人也纷纷开口。
“我隔壁骨科的,下午的手术也给取消了,是麻药没了!”
“我听楼下的人,今门诊都闹翻了,好多药都开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医院,怎么连药都没有了?”
恐慌,像无形的病毒,在病房里迅速蔓延。那些原本对医院充满信任的病人,眼神里开始出现怀疑和不安。他们生病了,才来到这里寻求帮助,可现在,这个本该是他们最后依靠的地方,却连最基本的药品都无法保证。
李红梅被众人围在中间,一张张焦急而困惑的脸庞对着她,一个个问题像炮弹一样砸过来。她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只能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安抚,但她知道,这些话语是多么的空洞。
她当了二十年护士,第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她看着这些病人,心里一阵发酸。他们不是数字,不是病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把性命托付给医院的人。
而现在,医院却要让他们失望了。
……
院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周文海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整个上午,他的电话就没停过,各个科室主任的告急电话,县卫生局领导的问责电话,甚至还有几个相熟的市里领导打来询问情况的电话。
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县医院药品断供,陷入半停摆状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通过社交媒体、微信群,传遍了清源县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间,舆论哗然,民怨沸腾。
“周院长,不能再等了!”主管后勤的副院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现在不光是医院内部,外面的舆论压力也快把我们压垮了!必须马上向县委县政府做正式汇报,把情况清楚!这个责任,我们医院担不起!”
采购科长刘光明瘫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不管起因是什么,药品采购是他分管的工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就是第一责任人。康泰医药那家独大的局面,当初他也是主要的促成者和受益者之一。现在,他亲手种下的因,结出了他无法承受的果。
周文海摁灭了手里的烟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
“老王得对。”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也不能担。”
他拿起桌上那份鲜红的、印着“清源县人民医院”抬头的信笺纸,又拿起笔,但他没有立刻书写。他只是看着那张纸,仿佛在看自己一生的心血和荣辱。
最终,他一字一顿地写下了一份紧急报告。报告的内容很简单,只陈述了事实:因唯一药品供应商康泰医药无故将所有药品价格上调至无法接受的价,导致县医院药品采购链断裂,库存告急,自即日起,除急诊抢救外,暂停接收新病人,并无限期推迟所有非紧急手术。恳请县委县政府紧急介入,协调解决药品供应问题,避免发生更严重的壤主义危机。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将报告递给了办公室主任。
“盖章,立刻派专人,送到县委周书记和县政府马县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主任接过那份薄薄的报告,却感觉它重逾千斤。他知道,这份报告一旦送出去,就意味着将整个县医院的危机,彻底公开化,也意味着将这场风暴的中心,直接引向了县委县政府的最高层。
清源县的,要变了。
就在医院的专车火速开往县委大院的同时,县委督查室的办公室里,苏正的电脑屏幕上,正打开着清源县本地最火的一个网络论坛。
论坛的置顶热帖,标题被加粗标红,后面跟着一长串感叹号。
《惊爆料!县人民医院全面停摆!病人无药可医,手术全部叫停!到底发生了什么?!》
帖子下面,短短几个时,已经盖了上千楼。愤怒的质问,无助的求救,绝望的哭诉,还有各种真真假假的内部消息,将整个论坛搅得翻地覆。
苏正滑动着鼠标滚轮,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激烈的文字。他的办公室很安静,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桌上的那支英雄钢笔,静静地躺在笔筒里,笔杆上那些黯淡的金色符文,仿佛睡得更沉了。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突然发出了急促的、尖锐的铃声。
苏正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周书记秘书沉稳而又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
“苏副主任吗?周书记通知,半时后,在县委一号会议室,召开紧急常委会!所有在家的常委,必须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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