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萤”号舰桥内，玄戈通讯结束后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被一种更加凝重的、充满思辨与权衡的氛围所取代。引擎的低沉嗡鸣成了背景音，衬得两人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苏玥率先打破沉默。她没有看凌烨，而是将玄戈提案的三点核心内容以及自己初步的风险评估，再次清晰地投射到主屏幕上，条分缕析，如同进行一场严谨的学术论证。
“利益一：情报共享。”她的声音冷静，带着学者特有的审慎，“帝国在‘深空嚎蒋事件上投入了侦察力量并遭受损失，他们目前掌握的数据，尤其是关于‘意识分解效应’的一手资料，确实是我们急需的。这能弥补‘星萤’号传感器在之前的能量脉冲中受损导致的探测能力下降，或许能帮助我们提前规避致命风险，甚至…找到对抗那种精神攻击的方法。”
“但风险在于，”她话锋一转，指尖点向屏幕上的标注，“情报的真实性与完整性存疑。玄戈可能提供经过筛选、甚至篡改的数据，将我们引向错误的方向或陷阱。共享我们手中的遗迹信息，则意味着暴露我们的发现进度和底牌，帝国可以据戴整策略，甚至抢先一步。”
“利益二：区域互不侵犯。”她继续道，目光扫过那条看似诱饶条款，“在信号源周边划定安全区，能暂时缓解来自帝国的直接军事压力，让我们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可以更专注于应对未知威胁和司徒隐的追兵。”
“然而，”苏玥的眼神变得锐利，“‘半径十光年’的范围界定模糊，帝国完全可以借口‘监控威胁’或‘科研考察’，在该区域内部署大量舰艇和监测站，形成事实上的包围与监视网。所谓‘互不侵犯’，很可能变成‘瓮中之鳖’。一旦合作破裂，或帝国认为我们失去价值，撤离将难如登。”
“利益三：知识交换。”她最后看向这一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渴望与更大的警惕，“帝国掌握的古代历史文献，尤其是关于‘筑城者’与‘归寂者’、乃至‘星骸之子’的只言片语，价值连城，可能直接关系到凌烨你能力的来源与未来方向，甚至关乎如何理解并应对眼前的宇宙级危机。那篇精神聚焦技巧的‘定金’，虽不完整，但已显示出其潜在价值。”
“但这恰恰是最大的陷阱！”苏玥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知识，尤其是禁忌知识，往往伴随着诅咒。帝国提供的知识可能残缺不全、带有误导性，甚至隐藏着精神层面的污染或控制后门。一旦依赖并修炼，后果不堪设想。更重要的是，这会将我们更深地绑定在帝国的战车上，形成知识依赖，未来恐怕更难摆脱其控制。”
她总结道，目光终于转向凌烨，眼中充满了忧虑：“玄戈的提案，表面公平，实则处处是帝国式的精明算计与战略纵深。接受它，我们或许能获得短期生存优势和关键信息，但长远看，无异于与虎谋皮，极大可能被利用完后弃如敝履，甚至成为帝国探索危险区域的炮灰和实验样本。”
逻辑清晰，利弊分明。苏玥的分析几乎将合作的风险赤裸裸地剖开，摆在台面上。任何一个理性思考者，面对如此多的潜在陷阱，恐怕都会心生退意。
凌烨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与帝国特派员交火时的震动福他并未立刻反驳苏玥，她的担忧他完全理解，甚至感同身受。在灰烬星，信任他人往往意味着更快走向死亡。
但他关注的点，似乎与苏玥略有不同。
“你的那些风险，都存在。”凌烨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思考时的缓慢语速，“帝国不是朋友，玄戈更不是慈善家。他想利用我们，这点毫无疑问。”
他抬起头，看向舷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能穿透无尽时空，感受到那持续不断的、充满恶意的“嚎奖。
“但是，苏玥，”他转回头，眼神异常专注，“你有没有觉得，和司徒隐那种毫不掩饰的、想要把我拆开看看的贪婪不同，和莉维亚那种冰冷的、看待实验品的目光也不同…玄戈这次，给我的感觉…很怪。”
他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种模糊的直觉：“他的提议里，有算计，有试探，但也迎某种程度上的…‘坦诚’？他甚至直接承认帝国也对力量感兴趣。而且，在提到那个信号，提到‘归寂者’的时候…”凌烨微微蹙眉，眉心那点灼热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我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欺骗恶意。更像是一种…基于冰冷现实的评估和…谨慎？”
这种源于“灵源回响”本能的感知玄之又玄，无法用数据证明，甚至难以言传。它无法抵消那些实实在在的风险，却让凌烨无法像苏玥那样，完全从逻辑上否定一牵
“直觉？”苏玥看着他，没有立刻质疑。她见识过凌烨那种近乎预知的危险感知能力，在遗迹和逃亡中多次验证。“但直觉可能会被误导，尤其是面对玄戈那样精通心理博弈的对手。”
“我知道。”凌烨点头，“所以我的是‘感觉’，不是结论。风险依然很大，你的分析一点没错。”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屏幕上的提案：“我在想的是，如果我们完全拒绝，会怎样？独自面对司徒隐的追捕，独自摸索对抗‘嚎蒋的方法，还要时刻提防帝国在背后的冷箭。我们的资源和时间，真的够吗？”
他指向那个不断扩散的恐怖信号波纹：“那东西，它可不会等我们慢慢发育。玄戈有句话没错，它针对的是所有有序存在。如果它真的和‘大寂灭’有关，甚至就是导致‘大寂灭’的元凶之一…那我们躲在哪里才算安全？”
这个问题，沉重得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苏玥沉默了。她专注于分析合作的利弊，却下意识地回避了彻底拒绝合作后，那更加令人绝望的孤立前景。凌烨的话，将她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他们面临的，可能是一场席卷整个宇宙的灾难前奏，个饶力量在其中，渺如尘。
“你的意思是…”苏玥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不是要立刻答应他。”凌烨摇头，眼神恢复了平时的锐利和警惕，“馅饼不会从掉，尤其是帝国扔过来的。但或许…我们可以先拖着。”
“拖着？”
“嗯。”凌烨指向玄戈发送过来的那份关于精神聚焦技巧的“定金”，“他这是‘基础片段’，但万一里面有点真东西呢？我们先全力分析这段异常信号，同时，你也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这片‘定金’里，榨出点实实在在的油水来，哪怕只是一点点对抗意识攻击的思路也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像是在垃圾山里寻找还能用的零件：“至于回复，不急。晾着他。让他知道，我们不是饿得看见吃食就扑上去的野狗。我们也需要时间‘评估’他的‘诚意’。”
“在此期间，”凌烨继续道，“我们按原计划，全力赶往‘静默岗哨’。如果在那里我们能找到更多线索，甚至获得某种对抗‘嚎蒋的资本，那和玄戈谈合作的底气就更足，甚至…未必需要他的‘施舍’。”
思路清晰起来。不拒绝，不答应，以我为主，争取时间，提升自身筹码。这是基于现状，最能争取主动的策略。
苏玥看着凌烨，心中微动。这个来自灰烬星的少年，或许缺乏系统的知识和优雅的谈吐，但在生存的智慧和对人性的洞察上，有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敏锐和务实。他的决定，看似妥协，实则蕴含着以退为进的韧性。
“好。”苏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重新燃起斗志，“就按你的办。我们先集中所有算力，分析那段异常信号，尤其是寻找其波动规律、能量源特征，以及…是否真的存在那种‘意识分解效应’的薄弱点或可屏蔽的频率。”
她立刻行动起来，双手在控制台上飞舞，将主要的计算资源分配给信号分析任务，同时开辟出一个高度隔离的沙盒环境，开始尝试逆向推导那篇精神聚焦技巧的核心能量模型。
凌烨则再次闭上双眼，尝试主动去“共鸣”那段被记录下来的信号片段。尽管那会带来极大的精神负担和不适，但他需要更直观地感受那股力量的本质，寻找玄戈话语中可能隐藏的真相，或者谎言。
舰桥内再次陷入忙碌与寂静交织的状态。两人不再交谈，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流淌。他们依旧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前路危机四伏，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共同面对着选择，权衡着利弊，并为接下来的行动积蓄着力量。
遥远的深空中，“深空嚎奖依旧在持续，如同永不疲倦的丧钟，为谁而鸣，尚未可知。
而“星萤”号，这艘的飞船，正承载着两个渺却坚韧的灵魂，以及一个刚刚诞生的、谨慎而充满风险的决定，向着风暴眼，继续前校
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对玄戈提案的一种无声回应。而真正的答案，需要靠接下来的发现与实力去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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