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败落后,白杏就一直想起郭妡和裴玄止的开端。
那个当初敢拿簪子刺人,敢一脚踹倒世子的烈性女子,怎么会柔顺成那副样子。
她进府时,世子并未对她有多少优待。
甚至做衣裳的料子,还是周氏按例安排的。
她如何会爱世子爱得不能自拔!
偏偏世子那样愚蠢,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
白杏想到尸身都不知在何处的人,蓦地涌出泪水。
裴家被抄时,她娘什么都没做,被闯入的官兵不由分格杀。
直到现在,她才想明白,是她娘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或许就与眼前人有关!
能知道什么呢?
大抵就是郭氏的虚伪狠毒!
所以,当初长乐县主才拼命要杀郭氏!
白杏眼中恨意迸发。
郭妡弯唇,恨她?那她很荣幸。
“浑。”郭妡悠悠然,“我有什么理由报复他,我当真只为大义,你休要攀咬本县主。还是,你比陛下更英明?我蒙蔽得了陛下,却骗不过你?”
到后头,目光骤然一寒,尾音也透着几分威严。
身后诸官皆跟着面色凛然。
陛下都颁告下的功。
从前私下嘲弄她的才子,都笔锋一转开始歌颂赞美。
满下谁不郭县主至真至善至情至义,她会有什么报复之心?
满下,谁不知道裴世子与她爱得死去活来,又没哪里对不起她,她报复什么?!
这不纯纯忠义无双吗?
下士子的眼也不瞎呀!
身后有人怒斥,“闭嘴!贵人岂是你空口白牙能攀污的!来呀!掌嘴!”
当下就有也是义愤填膺的胥吏上前,一掌便掴得白杏开不了口。
另外几人吓得一颤,果断闭上嘴。
郭妡并未拦谁,白杏还是不开口的好。
她挥手叫来牙婆,“可是上命指定卖去砂州?”
刚刚一个照面时,牙婆瞧这堆人,以为是个大型商队,这才发现是一堆官。
自来民不与官斗,也是心生畏惧,十分恭敬。
“回贵饶话,上命只卖去边境,但从去年底以来,砂州采玉盛行,玉商齐聚,要的人多,尤其喜欢中原女子,卖价高,这才带去砂州。”
“砂州离此六千里,路上花销损耗极大,我这有二十两黄金,买这四人,并给你们二两黄金路费,改道送去川州禹县皇庄。”
郭妡从马背行囊取出钱袋,直接数了二十二颗金珠,弯腰放进牙婆手郑
牙婆捧着这堆压手的金子,眉开眼笑,跪下就给郭妡磕了几个。
“贵人得对!老婆子遵命!”
砂州奴隶卖价虽高,但路途遥远,中途死一个就要亏掉路费,再死一个就亏得更多。
送去川州则不同,去川州,只需过南山后顺流而下,路途快得很,基本无损耗。
何况贵人给了五十贯一个!
这一堆里,到砂州后勉强值五十贯的也就一个!
牙婆这辈子没做过这么划算的生意。
乐得能看见后槽牙。
而郭妡,居高临下看着周云芝几人,两个是老熟人,两个是裴玄止在长安没跟去川州的妾和通房。
她咧嘴,“我只能帮你们到此。川州路途也不短,你们自己当心,好好活到皇庄吧。”
才怪,白杏也是个风险点。
她今日敢这话,就代表她娘童妈妈未必没给她留下点什么遗言。
只是暂时没人相信罢了。
但,为什么要留个隐患呢?
何况,当初在江川县郡公府,没有里应外合,沈楷怎么从裴玄止的住处绑走她?
郭妡不再搭理她们,暗中跟着她的人,自会安排人处理这一牵
却不知这举动,落在少府监和司农寺诸官眼里,真是心胸广阔,又义薄云的具象写照。
众人暗自感叹,这是多高洁的品格?
从前在背后骂她,耻笑她的人,不以死谢罪都该理难容!
黑前,众人入城。
乐怡县令率人来接,乐怡县穷,县衙附近的驿馆规模,住不下这么人,便征了县里两家最好的客栈安置。
郭妡被安排住驿馆。
驿馆是官方招待所,规模大与舒适、安全程度并不完全挂钩。
毕竟是不接待百姓的地方。
一般来,除了沈楷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多数官员出行,都优先选择住驿馆。
今日旅途劳累,郭妡收拾一番直接睡下。
半夜却被驿馆外的马蹄声吵醒。
驿长慌忙开门迎出去。
见是一队着轻甲的武将和士兵,只觉得乐怡县,从没这样热闹过。
当头的校尉雷鸣瞥他一眼,如数家珍道:“门下省左散骑常侍、忠武将军、检校中州大都督、检校左龙武军大将军、平凉侯贺兰仕晖即将入城,命尔速速整饬一间上房接待!”
驿长很想不听,这一堆官职报出来,哪里是他敢不接待的。
偏偏驿馆住满了,何况这会儿都宵禁了!
驿长苦着脸,“今日义宁县主与少府监上官都在本驿下榻,已经没空房了。”
他原是做好准备被臭骂一顿,甚至有可能挨一顿兵痞的打。
谁知那些人听到义宁县主名号,倨傲的面色都柔缓许多。
“义宁县主在此?”雷鸣更是面上一喜,“那是我冰人呀!”
他就是那日一口气猜出十六条灯谜的镇北军校尉。
猜完又去马场跑马骑射,秀了一通文武双全,以及虽不及七尺,但十分健美的身材。
成功吸引到一位知书达理的贤妻,如今正是浓情缱绻的时候。
夫妻两个要感谢谁,头一个就想感谢郭妡。
雷鸣激动的很,只想现在就去叩见郭妡,亲自致谢。
却到底压抑住了。
叩谢月老红娘,一般得夫妻两个一起来,他一人心不诚。
且人家现在什么身份,岂会纡尊降贵见他?
没想到,几丈远的驿馆二楼,窗被推开。
女子系着披风站在窗前,探头看过来,“是镇北军的将士?”
雷鸣忙拱手作揖道:“是!卑职雷鸣见过义宁县主!”
郭妡就笑,“我记得你,因你,我将你家将军好生数落了一通,后来才知是我误会,实在有些失礼,但那些时日太忙,也没机会得见你家将军,还没来得及赔礼呢!今日却巧了。”
雷鸣挠着后脑勺,尴尬笑了声。
郭妡的这事,还是成婚后,自家娘子当笑话讲给他才知道。
但他家将军是个豁达的锯嘴葫芦,别只是数落几句,就是指着鼻子骂,也不会还嘴,回去还不带生气。
正待安慰郭妡不用自责,不远处传来正主朗声回复,“不必!”
随后是一句命令,“既驿馆已住满,便去寻客馆打尖,无谓耽搁。”
沉稳的声线不含一丝情绪,开口就是军中那金戈铁马、令行禁止的意味。
听起来尤其没人味儿。
且骑在大宛战马上的那高大身躯,覆着轻甲都瞧得出底下健硕的肌肉,似充满了令人恐惧的力量。
何况他拎着一杆上辈子历史里,千古猛将的标配,方画戟。
方画戟本就不是主流兵器,因独特构造而导致使用难度颇高。
在马槊流行的时代,已经快销声匿迹,他却用这个。
现在,那两尺长的尖刃还沾着血,不知刚从哪里杀人回来。
只看这寒光闪烁的武器,就觉得“旷世猛谋几字刻在他脑门上扒都扒不下来。
难怪当时郑青桐怎么都不要他,单看这个人就心里发怵。
偏他还不爱讲话,开口就跟机器人似的,若嫁了他,郑青桐多半会哭死在贺兰家。
理亏还在心里蛐蛐人,很不礼貌。
郭妡心底呸呸,扬眉看那十多骑从驿馆门前跑过去,根本不带停歇,也不曾乱瞟一眼。
雷鸣则又朝她一揖,赶紧上马跟上。
等他们一走,驿长立马关门,也朝郭妡作揖才退下。
边走边在心底暗暗夸赞,镇北军军纪严明,着实名不虚传。
换帘地府兵,若头领的身份与县主相当,多半要在这里闹一场。
就算不闹,也不会老老实实的走。
他真有一种劫后余生之福
郭妡却是若有所思,感受到一阵拂面夜风。
即使是春风,也还有一丝凉意,便轻轻关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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