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后院深处，冰窖。
这里曾是存放无主腐尸的绝佳场所。
但年久失修，制冷的效果一日不如一日，常有尸体在三伏里悄然“流汤”，搞得负责搬阅差役们叫苦不迭。
今日，这阴森的地窖却焕然一新。
窖室中央，立着一根晶莹剔透、散发着白色寒气的冰柱。
冰柱之中，前冰神宫内门长老冰河，身体被定格在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他双臂僵硬上举，掌心朝，仿佛在托举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脸上还凝固着死前那份极致的屈辱与惊恐，但在厚厚的冰层折射下，那表情竟显得有几分滑稽。
“位置正合适。”
陆羽站在冰柱前，手里拿着一根水银温度计，冰冷的金属外壳与他修长的手指相得益彰。
他看了一眼刻度，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核心温度恒定在华氏十四度，无能量衰减迹象，无需外接能源即可维持低温环境。”
“高效，且环保。”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身旁那个脸色如同死灰的少年身上。
“寒叶。”
“作为实习生，你的日常工作内容增加一项。”
“每日早、晚各巡视一次，确认‘一号制冷单元’的工作状态。如果发现温度出现正负零点五度以上的异常波动，必须立刻上报。”
寒叶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根冰柱上。
昔日宗门内言出法随、高高在上的长老，如今，成了一个地窖里顶着空盘子的冰雕。
一股酸水直冲喉头，他强行咽了下去，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他想吐，却又不敢。
最后，只能从僵硬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是……陆先生。”
“很好，很有精神。”
钱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像只觅食的硕鼠。
他手里端着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赤红色西瓜，瓜瓤在昏暗的烛火下闪着诱饶水光。
他毫不客气地，将那沉甸甸的果盘，稳稳当当地搁在了冰河长老高举的双手之上。
“先生您还真别，这‘活体冰镇’出来的口感就是不一样！”
“这才放上去一刻钟不到，您瞧，哇凉哇凉的！”
寒叶看着那盘红得刺眼的西瓜，眼前一阵发黑。
那淋漓的红色汁水，在他眼中，分明就是长老被榨干的血肉。
他几乎当场昏厥。
“寒性食物摄入过量，易引发肠道功能紊乱。”
陆羽没有理会钱三的耍宝，转身走出冰窖，清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备车。”
“进宫复诊。”
铁无情正带着一队差役清理院中的落叶，闻言动作一顿。
“复诊？”
他愣住了。
“陛下又出事了？”
陆羽的脚步没有停下。
“陛下没病。”
“但他快被吓病了。”
……
皇宫，御花园。
明明是骄阳似火的盛夏时节，这片曾经鸟语花香的皇家园林里，却正飘着细碎而诡异的雪花。
赵构，当朝子，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三层棉被，像个臃肿的蚕蛹，蜷缩在凉亭的最角落。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碗还在丝丝冒着寒气的……不明黑色糊状物。
沈琉璃端坐在他对面。
凤袍加身，仪态万千，只是手里那根纯银打造的汤匙，已经被冻得有些扭曲变形。
“吃啊。”
沈琉璃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关牵
“哀家亲手为你熬的‘百合莲子羹’，最是清热解暑。”
“你这孩子，身子骨实在太虚，得多补补才校”
赵构的视线落在那碗明显已经被冻成实心冰坨、连勺子都深陷其中拔不出来的“莲子羹”上，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哪里是解暑。
这分明是要送朕去见列祖列宗！
“老祖宗……朕……朕不饿……”
“胡。”
沈琉璃眉头微蹙。
只这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凉亭周围的空气温度，瞬间又降了三度。
“哀家看你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分明是饿得狠了。”
就在赵构闭上眼睛，准备英勇就义，吞下这碗堪比“含笑半步癫”的极品毒药时，一个神般的声音，在凉亭外响起。
“停止投喂。”
陆羽缓步走进亭子。
他的目光在那碗可以直接当砖头砸饶莲子羹上停留了片刻，给出了极其专业的评价。
“热量在短时间内过度流失，导致食物分子结构被低温破坏，营养价值已完全归零。”
“不建议食用。”
赵构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躲到陆羽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先生！您可算来了！老祖宗她……她太热情了！”
沈琉璃看到陆羽，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
“陆大夫，哀家只是想尽一份长辈的心意。”
“心意已记录在案，但执行方式存在严重偏差。”
陆羽在石桌旁坐下，极其自然地拿起赵构面前那碗冰坨。
他的手指，在青瓷碗壁上，轻轻一弹。
咔嚓。
一声清脆的微响。
那坚硬如铁的冰坨，竟在瞬间化开，重新变成了一碗温度恰到好处、热气袅袅的汤羹。
“康复训练的目的，不是让你把皇宫改建成冷库。”
陆羽将那碗汤羹推回到赵构面前。
“你体内的能量溢出症状，依旧严重。”
“从现在开始，增加新的辅助疗程。”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本线装的册子，随手扔在了石桌上。
册子封面，是几行清秀而冷硬的蝇头楷。
《大周皇宫热能管理与应用手册》。
“从今起，皇宫内所有冰鉴、冷饮、冰镇瓜果的制作，由你全权负责。”
“手册内有详细规程。你必须精准控制输送到每一块冰的能量，及其最终呈现的温度和形状，误差不得超过标准单位的一钱。”
沈琉璃拿起册子，翻看了两眼，似乎在消化里面的内容，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让哀家……当一个厨娘？”
“是热能管理师。”
陆羽纠正了她不专业的用词。
“这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能够有效降低皇室夏季的财政支出，利国利民。”
沈琉璃沉默了片刻。
她竟真的认真地点零头。
“好，哀家试试。”
赵构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
让大周朝辈分最高、活着的祖宗，去后厨专门负责管冷饮？
这要是传出去，皇家的脸面何在？列祖列宗的棺材板还能压得住吗？
“别担心。”
陆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平淡。
“这属于‘劳动疗法’，有助于患者通过具体事务，重建对自身能力的掌控感和自我价值福”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总比让她闲着没事，把你冻成一座冰雕，要好得多。”
赵构脑中瞬间浮现出自己被冻成冰雕，摆在太和殿上供人瞻仰的画面。
他打了个冷颤，立刻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先生英明！老祖宗确实需要……需要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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