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空地的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的冰河。
赵栓惨白着脸，牙齿“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抖着，目光死死钉在灌木丛深处那个破布稻草人上，仿佛那是索命的阎罗。恐惧像无形的藤蔓，将他死死缠绕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林锋喘息着，肋下的剧痛和左臂深处那狂暴的搏动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看着赵栓那惊恐的模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斥责，只有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知道，恐惧不是靠呵斥就能驱散的，尤其是面对死亡的恐惧。这需要时间，需要血与火的淬炼，更需要……活下来的机会。
他强撑着身体，目光从赵栓身上移开，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猴子、铁柱，最后落在那两个同样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的新兵身上。
“怕…是好事。” 林锋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怕死…才知道…怎么活！”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向空地另一侧相对开阔、堆着几块半人高乱石的区域。
“摸哨…要练！但不是…现在！” 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猴子，“猴子！铁柱！跟我来！其他人…原地待命！看着…赵栓！让他…对着树…练锁喉！”
最后一句命令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赵栓身上，让他猛地一哆嗦，却不敢违抗，只能颤抖着走到一棵枯树前，伸出同样颤抖的手，笨拙地比划着锁喉的动作，眼神依旧充满了恐惧。
猴子眼睛一亮，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上林锋。铁柱沉默地点点头，沉稳地迈步。李石头站在原地，双手依旧抱臂，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忠诚的猎犬，紧紧追随着林锋蹒跚的背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左臂和每一步都异常沉重的脚步，眼神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审视。
林锋带着猴子和铁柱来到乱石区。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左臂伤口的搏动感在转移注意力后似乎更加活跃，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痛楚和诡异的麻痒。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猴子…” 林锋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你…枪打得准。是好苗子。”
猴子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被认可的兴奋。
“但…打人…和打香头…不一样！” 林锋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战场…不是…打靶场！风…会吹偏子弹！心跳…会让枪口抖！距离…会骗你的眼睛！还迎鬼子的钢盔！打不穿…要害…他就死不了！”
他从腰间（动作牵扯伤口让他闷哼一声）费力地解下那把缴获的日军97式狙击步枪，沉重的枪身带着冰冷的金属质福他并没有立刻递给猴子，而是指着远处一棵孤零零的、约莫百米开外的枯树，树干上，一块巴掌大的树皮剥落，露出浅色的木质。
“看到…那块白皮吗？” 林锋喘息着问。
猴子眯起眼，努力辨认了一下，点点头：“看…看到了！”
“多远？” 林锋追问。
猴子挠挠头，犹豫道：“八…八十步？不…一百步？”
“屁！” 林锋嗤笑一声，声音带着血沫，“靠猜…子弹…喂狗！”
他艰难地举起右手，竖起拇指，闭上一只眼，用最原始的跳眼法开始测距。动作因为伤痛而有些变形，但他眼神专注得可怕。
“看…拇指盖住…目标…” 他低声讲解，声音嘶哑却清晰，“左右眼…交替…估算…占视野比例…再乘以…一百…”
他默默计算着，片刻后，嘶哑道：“一百一十…米！风速…二级…东南…” 他感受着微风拂过脸上汗水的方向，“子弹…会往…西北飘…半指头！”
他将沉重的97式狙击枪费力地递给猴子：“现在…打掉…那块白皮！记住…距离…一百一！风偏…半指头！瞄准…白皮…右下角！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扣！像…摸娘们儿的脸！”
猴子接过冰冷的步枪，手心瞬间冒汗。他学着林锋的样子，努力回忆着跳眼法，估算距离和风向，然后笨拙地趴下，架好枪。枪托抵肩，脸颊贴上冰冷的枪身，透过那简陋的2.5倍光学瞄准镜，远处的白皮在视野中晃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按照林锋的指示，将十字分划压在白皮右下角，屏住呼吸，食指极其缓慢地、轻轻地压向冰冷的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林间的寂静！
远处的枯树树干上，木屑飞溅！那块剥落的白皮正中心，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弹孔！
“打中了！打中了！” 猴子猛地跳起来，兴奋地挥舞着拳头，脸上满是狂喜！
林锋靠在冰冷的巨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臂伤口的搏动在枪声刺激下如同擂鼓，带来一阵眩晕。他看着猴子兴奋的样子，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太多喜色，只有冰冷的审视：“蒙的…还是…算的？”
猴子一愣，脸上的兴奋僵住。他仔细回想刚才的感觉，似乎…更多是运气？他有些讪讪地挠头。
“记住…感觉！” 林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把…估算…变成…本能！看到目标…脑子…就得…跳出来…距离…风向…提前量！练！往死里练！练到…不用想…手自己…会动！”
猴子脸上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决心，用力点头：“是！班长！往死里练！”
林锋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旁观的铁柱。这个壮实如铁塔的老兵，眼神沉稳，如同深潭。
“铁柱…” 林锋喘息着，声音更加嘶哑，“你…力气大…稳得住。玩…炸药…玩得好…能顶…一个排！”
铁柱沉稳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下，依旧沉默，但身体微微前倾，表示在听。
林锋示意赵栓过来——少年终于停止了对着枯树无意义的比划，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被刚才枪声吸引的茫然好奇。
“栓…你也…听着！” 林锋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他从旁边散落的破布堆里，费力地翻找出一个用油布包裹、沉甸甸的方块——那是之前从日军特工队缴获的、用剩的tNt炸药块。又拿出几截导火索和几枚锈迹斑斑的日军制式手雷（去掉引信和装药，只剩外壳）。
“炸药…是老虎！玩不好…先吃自己！” 林锋的声音冰冷严肃，带着血的教训，“第一…看雷管！看…导火索！湿了…烂了…宁可扔！别碰！”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一截导火索，指着切口：“黔要平！要快！别…毛毛糙糙！”
然后拿起炸药块，示意赵栓递过一根细绳：“绑…要牢！要紧！像…捆猪蹄！松了…炸不到…鬼子…先炸…自己人！”
他一边，一边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示范。用细绳将炸药块和一枚空手雷外壳牢牢捆绑在一起，形成一个简陋的集束爆炸物。动作因为伤痛而有些僵硬，但步骤清晰，力道精准。
“这…是…炸药包！” 林锋喘息着，举起手中的“作品”，“威力…大！炸…炮…炸…碉堡…炸…人堆！”
他示意铁柱和赵栓靠近，指着炸药块上预留的雷管插孔：“这里…插雷管！雷管…连导火索！” 他拿起一截导火索，心翼翼地将一头削平，插入模拟雷管的细木棍，“插…到底！插牢！然后…点火！”
他拿起一块火石和一片燧石（缴获的日军打火工具），示意点燃导火索的动作：“点着…就跑！有多快…跑多快！导火索…烧多快…心里…要有数！慢了…变烤猪！”
铁柱听得极其认真，沉稳的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默默记下每一个步骤。赵栓则紧张地看着那捆炸药包，仿佛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怪物。
接着，林锋拿起另一枚空手雷外壳，又找了一块扁平的石片。他看向铁柱和赵栓，眼神变得有些诡异，带着一种阴冷的狠辣：
“光会…炸…不够！要…阴！要…狠！让鬼子…踩上…才响！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用匕首在石片下方挖了个浅坑，将手雷外壳心地放进去，触发杆（用木棍代替）朝上。然后，将那块扁平的石片，极其心、平稳地压在触发杆上！
“看…好了！” 林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这江压发雷！”
他用一根细树枝，极其轻微地点零石片边缘。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模拟触发杆被压下的脆响！
林锋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凶狠，猛地做出一个夸张的爆炸手势：“轰——！脚…没了！肠子…飞了！”
赵栓吓得猛一缩脖子，脸色更白了。铁柱的眼神也凝重起来，看着那个简易的陷阱，如同看着一条潜伏的毒蛇。
林锋又拿起一枚空手雷外壳，用匕首在触发杆上心地系上一根细线（模拟绊线），然后将细线的另一端固定在旁边一棵树的根部。
“这…是…绊发雷！” 林锋的声音带着血腥的寒意，“线…要细！要…隐蔽！拉在…鬼子…必经之路！绊上…一扯…” 他猛地一拉细线！
“咔嚓！” 模拟触发杆被扯动的脆响！
“轰——！” 同样夸张的爆炸手势，“人…炸两截！”
阴狠！毒辣！防不胜防！
铁柱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沉稳，而是多了一种被点亮的、带着冰冷杀意的光芒！他看着林锋手中那简陋却致命的“玩具”，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赵栓则完全被吓懵了，看着班长那苍白脸上露出的、近乎残忍的“狞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
林锋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左臂伤口的搏动在高度紧张和情绪波动下变得异常狂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剧痛和麻痒几乎让他无法握紧手中的东西！他强撑着，将简易的压发雷和绊发雷模型推向铁柱和赵栓。
“看懂…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失声，汗水如同溪般从灰败的脸上淌下，“炸药…是猛虎！诡雷…是毒蛇！用好了…就能…多杀鬼子！少死…兄弟！”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铁柱：“铁柱…你…负责…炸药包！练…捆绑！练…估算…威力！练…点火…跑路！” 又看向瑟瑟发抖的赵栓：“栓…你…跟着铁柱！学！看！打下手！更要…学…怎么…布这些…阴饶…玩意！”
他最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两人：“记住！玩炸药…玩诡雷！心…要细！胆…要大！手…要稳！错一点…死的就是…自己人！练！往死里练！练到…闭着眼…都不会错！”
交代完，林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晃，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巨石上，闭上眼，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灰败得吓人。左臂伤处传来的狂暴搏动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猴子还沉浸在狙击的兴奋和压力中，抱着枪反复比划。铁柱已经蹲下身，拿起炸药块和导火索，沉稳地开始模仿林锋的动作捆绑，眼神专注得可怕。赵栓则蹲在铁柱旁边，脸煞白，手指颤抖着，心翼翼地帮忙递绳子，眼睛不时瞟向那个阴森的压发雷模型，充满了恐惧和一丝被逼出来的…专注？
李石头依旧站在空地边缘，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林锋刚才教授狙击测距、炸药捆绑、诡雷布置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牢牢地刻印在脑海深处！
精准的测距方法！
高效的炸药捆绑！
阴狠致命的诡雷！
这些知识！这些技巧！尤其是那两种闻所未闻的诡雷陷阱！其构思之巧妙、布置之阴险、杀伤之高效，绝非一个普通士兵、甚至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能凭空想出来的！这需要系统的爆破理论和长期的实战经验积累！
巨大的疑云如同冰冷的铁幕，彻底笼罩了李石头的心！他看着巨石旁那个闭目喘息、仿佛随时会倒下，却又刚刚展现出惊人军事素养的残破身影，看着他左臂上那片被汗水浸透、隐隐透出不祥暗红和搏动感的纱布…
这个“林锋”…到底是什么来路？！他这些本事…到底从何而来？！那伤口之下…又隐藏着怎样惊的秘密？！
李石头抱着胳膊的双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那冰冷的审视目光深处，第一次，除了巨大的疑问和警惕，还翻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成谜的班长，更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秘密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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