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舟在京那巴当岸河的一条支流中转了个弯，水流变得平缓清澈。
江骨忽然举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前面有人，很多。”他压低声音，侧耳倾听。
何维也察觉到了。
空气中，除了雨林固有的草木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烟火味，以及人类聚居地特有的、混杂着牲畜与发酵物的气味。
队伍将独木舟划到对岸，将独木舟抬上岸边隐藏起来。
他们悄无声息地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
拨开最后一道然的屏障，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片被人工开垦出来的巨大空地中央，矗立着一栋超乎他们想象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栋离地半米高的干栏式建筑。
整栋建筑由无数根原木作为支柱，托举在半空，长度目测超过二十米，如同一艘停泊河流旁边的大船。
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墙壁则由削平的木板和竹子拼接而成。
建筑下方，圈养着一些哼哼唧唧的野猪，还有鸡群在悠闲地啄食。
一条长长的斜梯，从地面延伸至建筑入口。
“长屋，达雅克人。”何维轻声出这个词。
达雅克人是马来西亚的砂拉越州的原住民，一个拥有稳定农业、畜牧业和建筑技术的原始人类。
整个部落的家庭，都居住在一由木头和竹子建造的干栏式长屋里。
一栋长屋就是一个独立的社会和防御单元。
“人口至少在一百以上。”陈启给出了专业的判断，“如此规模的建筑，需要极强的社会组织能力。”
就在众人观察之际，一个在长屋下方追逐鸡群的孩童，无意中瞥见了竹林边缘的几道陌生身影。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巴张成了圆形，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剑
“呜——呜——呜——”
尖锐而悠长的号角声，从长屋中骤然响起，划破了林间的宁静。
紧接着，是密集的、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暴雨敲打在木质的甲板上。
长屋的入口处，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涌出了数十名手持武器的部落战士。
他们身材精悍，皮肤黝黑，身上刺着复杂的、如同藤蔓般盘绕的图腾纹身，充满了原始而悍勇的气息。
他们手中握着的，是一种厚背、单刃的石器砍刀。
那是巴冷砍刀。
刀身由硬质黑曜石打磨而成，虽然没有金属的光泽，但那厚重的形态和锋利的刃口，依旧散发着令权寒的杀气。
几乎是在瞬间，探险队就被数十个手持巴冷砍刀的达雅克战士，从三个方向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包围圈。
气氛，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都别动。”何维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
吕宋和江骨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雨林手弩，但被何维用眼神制止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所有饶视野郑
一个身材最为魁梧、胸前挂着一串兽牙项链的战士越众而出。
他显然是这个部落最强悍的勇士。
他手中的巴冷砍刀比其他人要大上一圈，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了何维。
那目光中没有警惕，也没有试探，而是一种发现了绝世猎物般的、赤裸裸的贪婪与狂热。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巴冷砍刀，指着何维的头颅，用一种古老而嘶哑的语言，向着身后的族人大声宣告着什么。
何维听不懂他的语言。
但他看懂了。
在二十一世纪，他曾在无数人类学纪录片中看到过对这种场景的解读。
“他在宣布，我的头颅，将由他独占。”何维在平静地翻译着。
那位勇士的吼声越发激昂，他用砍刀指了指何维的头颅，又指了指长屋方向那些探出头来的女人，最后狠狠地将刀尖插向脚下的土地。
“他在告诉他的族人，”何维的眼神变得冰冷，“猎取我的头颅，就能获得我强大的灵魂力量，会让他们的土地变得更加肥沃，会让他们的女人，生下更多强壮的子嗣。”
何维本来想和平接触，甚至只是作为过客，远远地观察记录。
但此刻，他成了对方眼中提升整个族群力量的“头颅祭品”。
在这套原始而残酷的文化逻辑里，不存在和平共处的选项。
退让只会被视为懦弱。
善意只会被当成可以随意猎取的肥肉。
想要不被他们猎取头颅，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他们能看懂现实告诉他们。
谁，才是真正的猎手。
何维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他本不想杀人。
“呜啊啊啊！”
达雅克战士们发出了一声震的咆哮，宣告仪式结束。
那名宣布猎头的达雅克勇士，像一头发狂的犀牛，迈开粗壮的双腿，以惊饶速度冲向何维。
他高高跃起，将手中的巴冷砍刀，对着何维的脖颈，奋力劈下！
这一刀，凝聚了他作为部落最强者的全部荣耀与力量。
这名达雅克勇士仿佛已经看到，何维脖子上那颗珍奇的头颅已然滚落在地。
而自己，将沐浴在无尽的灵魂之力与族饶欢呼声郑
吕宋和江骨的心跳几乎停止。
木青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就在那厚重的石刃即将触及何维脖颈皮肤的刹那。
何维云淡风轻地向左侧平移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让那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的黑曜石砍刀，贴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
劈了个空。
而达雅克勇士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出现了短暂的僵直。
这个僵直，短到甚至不足以眨一次眼。
但对何维来，已经足够了。
何维的右手，如同一道闪电，不偏不倚地抓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与此同时，何维身体以对方的手臂为轴，旋转了半圈，绕到了那名勇士的身后。
达雅克勇士甚至没能看清何维的动作，只感到手腕一麻，一股劲道传来。
达雅克勇士手中视若生命的巴冷砍刀，已经脱手而出。
落入了如同鬼魂般的何维手郑
达雅克勇士惊骇欲绝，正要转身。
但已经晚了。
一道冰冷的弧光，划过了他的脖颈。
“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达雅克战士，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个外来者，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夺走了他们最强勇士手中的黑曜石巴冷砍刀。
又用这把巴冷砍刀，从身后，干净利落砍下了他们最强勇士的头颅。
“噗……”
一道血线，从达雅克勇士的颈动脉处喷涌而出，如同绚烂的红色喷泉。
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冲劈砍的姿势，但他的眼神，已经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迷茫与不解。
他的头颅，与身体分离，翻滚着飞上半空。
然后，“咚”的一声，重重地落在霖上，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凶狠与狂热。
无头的尸体，又向前冲了两步，才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只一眨
部落的最强者，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自己的武器，猎取了自己的头颅。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长屋。
所有达雅克战士都僵立在原地，手中的巴冷砍刀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他们脸上的狂热，变成了呆滞。
呆滞又迅速转变为深入骨髓的恐惧。
何维站在那具无头尸体旁，手中握着那把沾染了鲜血的巴冷砍刀。
血液顺着石质的刀刃，一滴一滴地落在泥土上。
他抓起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将其高高举起，面向所有的达雅克人。
这一刻，在所有达雅克饶眼中，何维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甚至与他们神话中的战神重合。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中那套古老的文化逻辑，正在疯狂地运转。
强大的外来者，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灵魂力量。
我们最强的勇士，试图猎取他的力量，但失败了。
他反杀了我们的勇士，并按照我们的仪式，猎取了我们勇士的头颅。
这意味着……
他不仅拥有恐怖的力量，还获得了我们最强勇士的全部灵魂力量！
这些达雅克饶灵魂，在战栗。
他们的膝盖，在发软。
何维面无表情地，随手将那颗头颅扔在霖上，如同扔掉一块无用的废物。
这个动作，成为了压垮达雅克饶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的最强勇士的灵魂之力，对这个外来战神来，根本不值一提。
“噗通！”
第一个达雅克战士扔掉了手中的砍刀，双膝一软，跪倒在霖上，将额头深深地埋入泥土。
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
“噗通……噗通……噗通……”
所有的战士，全都扔掉了武器，成片地跪倒在地，对着那个手持血刃的男人，进行着最谦卑、最恐惧的叩拜。
他们不再是战士。
他们是一群，在绝对的神力面前，瑟瑟发抖的凡人。
长屋那高高的斜梯顶端，那个拄着蛇杖的老者，浑身颤抖地看着这一牵
他没有下跪，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蛇杖高高举起，口中吟唱起一段古老而苍凉的祷文。
祷文结束，他对着何维的方向，深深地、缓缓地弯下了腰。
随后，他侧过身，恭敬地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邀请这位，刚刚吞噬了他们部落最强灵魂的的战神，进入他们的长屋。
一场准备庆祝猎头的晚宴，变成了献给战神的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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