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血迹未干，陆昭遭遇刺杀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长安城特定的圈层内激起了巨大波澜。然而，这波澜却被一张无形的权力之网竭力压制着。司礼监对外宣称，乃是有胆大包的毛贼潜入钦监行窃，被陆国师击退，已交由京兆府查办。一套辞，轻描淡写，试图将这场针对国师的恶性刺杀，淡化成一桩普通的治安事件。
但该知道的人，自然都知道了。
陆昭府邸（原京郊别院，现国师府），密室之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沈青桐略显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她左肩的伤势在太医署高手和自身深厚内功调理下，已好了七成，但那股阴寒之毒极其顽固，仍需要每日运功逼毒。她并非养在深闺的弱质女流，她是峨眉高徒，是经历过江湖风雨、边关烽火的沈青桐。丈夫身陷朝堂旋涡，儿子被软禁京中，自己亦险些命丧毒手，这一切，都让她无法安心静养。
“夫人，这是寒梅统领通过内卫秘密渠道送来的。”一名身着劲装、神色精干的女子（沈青桐的旧部，名唤红绡）将一枚细的竹管呈上。
沈青桐接过，取出内里的纸条，快速浏览，眉头微蹙。上面是寒梅传递的关于目前局势的简要分析：张德海势大，掌控宫禁，隔绝内外，朝中依附者众，灵生、明心被软禁，陆昭遭刺杀后虽无恙但需时间恢复，且受限于国师身份，许多朝堂之下的手段不便施展。
“张德海……”沈青桐指尖捻着纸条，眼神冰冷，“阉贼敢伤我夫君、困我孩儿，真当我沈青桐是泥塑的不成！”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怒火，对红绡道：“我们的人，还能联系上多少？”
红绡低声道：“夫人放心。当年随您退出江湖的姐妹，以及一些受过老爷和您恩惠的绿林道朋友，大多仍念旧情。只要夫人一声令下，短时内集结三五十好手不成问题。只是……京城如今戒备森严，尤其是司礼监和那几位殉核心官员的府邸，皆有高手护卫。”
沈青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硬闯官府、刺杀宦官，那是下策，只会授人以柄，坐实殉对昭哥和孩子们的污蔑。”她站起身，走到密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大唐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如剑，“张德海能如此猖獗，无非是倚仗两点：一是掌控宫禁，挟制陛下；二是朝中党羽众多，把持要害部门。我们要帮昭哥，就得从这两点下手。”
她的思路清晰起来：“宫禁之内，有寒梅统领周旋，我们插不上手。但朝堂之外，江湖之远，未必没有突破口。”她的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几个点，“河北藩镇与殉必有勾结，否则张德海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打压边将。那些与殉往来密切的官员，也不可能干干净净。”
“红绡，”沈青桐转过身，语气决断，“你立刻动身，分头联络可信的旧部。一队人，想办法潜入河北，不必做大事，只需盯紧与张德海有联系的几个节度使府邸，查探他们与京城往来的具体渠道和证据，尤其是资金、物资的流动。另一队人，在京畿地带活动，重点盯住吏部那位文选司郎症户部度支司的新任员外郎，还迎…风阁、鸾台中几个跳得最欢的官员，查他们的阴私，找他们的把柄！记住，只查不动，收集证据，等待时机。”
“是，夫人！”红绡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沉寂多年，终于又能跟随夫人做一番事情了。
“还有，”沈青桐叫住她，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峨眉派信物，“去城西的‘济世堂’药铺，找他们的掌柜，他是我师兄旧识，在药材行当人脉极广，或许能查到太医署那些异常药材的来源。”她怀疑张德海在武皇帝的药中做了手脚。
红绡接过信物，重重点头，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密室阴影郑
沈青桐独自立于密室，眼神坚定。她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些，或许无法立刻扭转乾坤，但至少，能在黑暗中多点燃几盏灯，多铺下几条路，为陆昭在朝堂上的正面斗争，提供更多的弹药和策应。她沈青桐，从来都不是需要被完全保护在羽翼下的弱者。
…
朝堂之上，暗战已然升级。
张德海利用暂时压制住陆昭遇刺消息的窗口期，加紧了推举卢承庆上位的步伐。他指使依附的官员，连续上书，以“国赖长君”、“稳定压倒一潜为由，催促尽快确定风阁内史人选。甚至有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在张德海的威势和“稳定”的诱惑下，也开始动摇。
而清流一党，在郑远和苏婉子的组织下，奋力抵抗。郑远在门下省利用封驳之权，连续驳回了几份由张德海授意、明显倾向卢承庆的官员举荐文书。苏婉儿则在礼部，利用整顿胡商事务的职权，开始有意无意地调查与司礼监有往来的几家西域商队，试图找到张德海与外界勾结的蛛丝马迹。
兵部尚书更是态度强硬，在一次范围朝议中，直接质问：“北庭长史、兵曹参军乃国之干臣，无端滞留京师，边关防务若有疏失，谁来承担？所谓‘杀降’之事，证据何在？岂能因莫须有之罪名，羁縻功臣！”他身后站着不少军方背景的官员，形成一股不容觑的压力。
朝堂上，双方针锋相对，言辞激烈。张德海一党占据内廷优势和人数的暂时上风，但清流与军方联盟寸步不让，使得局势陷入了僵持。而原本应该裁决此事的监国太子，年幼且被张德海牢牢控制在手中，根本无法做出独立判断。
…
钦监内，陆昭正在抓紧时间恢复和布局。
他强行施展“星溯源流”又遭遇刺杀，道基受损不轻。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边运功疗伤，一边通过绝对可靠的弟子，与外界保持联系。
他收到了寒梅的密信，知道了沈青桐已经开始动用江湖力量暗中调查，心中既担忧又欣慰。担忧她的安危，欣慰的是夫妻同心，各自在不同的战场上为同一个目标奋斗。
他也通过安插在吏部、户部的暗线，了解到张德海正在加紧对这两个部门的控制，以及一些官员在威逼利诱下的摇摆。
“不能再等了。”陆昭对侍立身旁的大弟子玄云子（钦监丞，从六品上）道，“张德海隔绝宫禁，掌控太医署，陛下情况不明，此乃心腹大患。必须想办法，确认陛下的真实状况。”
“师父，宫禁森严，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玄云子面露难色。
陆昭目光深邃：“明着进不去，那就暗渡陈仓。太医署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心存正义、或因利益未被满足而对张德海不满之人。你去查，重点查那些资历老、医术高，但近期被边缘化，或者家族子弟在仕途上被张德海一党打压的太医。找到合适的人选，许以重利，或陈明利害，设法与其建立联系。”
“弟子明白。”玄云子领命。
“另外，”陆昭取出一张他根据那丝被扭曲的“星陨谷”线索，结合星象推演出的、可能藏有真正线索的方位图，“让我们在江湖上的朋友，按照这个方位，去查！不要大张旗鼓，暗中进校我怀疑，张德海扭曲线索，是想隐藏某个对他不利的、位于京畿附近的秘密。”
玄云子接过图纸，郑重收起。
陆昭安排好这一切，才缓缓闭上双眼，继续运功调息。他知道，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战争，朝堂、宫闱、江湖、边关，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张德海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扳倒。他必须耐心，必须谨慎，必须抓住对手每一个微的破绽，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而此刻，被软禁在府中的灵生与明心，也没有坐以待保灵生利用之前在北庭军中建立的威信和秘密渠道，开始尝试与北庭都护府取得联系，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京城发生的真实情况。明心则凭借其过饶勇武和敏锐，每日带着亲兵在府内“操练”，既是保持战力，也是向外展示一种不屈的姿态，同时暗中观察府外监视者的换防规律和可能的漏洞。
整个长安，仿佛一个巨大的棋盘，各方势力如同棋子，在看不见的手的操控下，进行着无声却凶险的博弈。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疯狂涌动，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彻底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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