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肃穆压抑的正堂,此刻烛火摇曳,映照在楚潇潇和李宪的脸上,二人面色凝重,眉头紧锁,虽然凉州和洛阳这两处的案子,李文远和郭荣都已经认罪,但却依然难以让二饶心绪平静下来。
李宪缓缓在堂内踱步,并未回到座位,最终在走到楚潇潇面前时停下了脚步,用力揉了揉眉心,脸上尽显疲惫之态,看向楚潇潇的眼神中却满是难以置信:
“潇潇,方才李文远和郭荣的反应…着实有些…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皱着眉头,不停地摇着头,“我们一路查来,所有的线索,无论是洛水骸骨上的突厥密文,还是山丹军马场的毒草,甚至‘血衣堂’杀手的控制手段,都指向了郭荣,即便先前走了些许弯路,最终从赵铁鹰嘴上也将线索引向了郭荣后面的李文远…”
他顿了顿,很明显,对于今日的问询结果并不是很满意,甚至带着些许怀疑,“再‘龟兹断肠草’…明明在洛河畔的骸骨中就已经测得此毒,楚都督当年也是因此而丧命,林林总总可都是直指西北,若非是郭荣,那‘龟兹断肠草’怎能如此巧合,十年前的楚伯父,如今的军械走私,这未免有点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些…”
李宪犀利的目光望向窗外,“可…刚刚郭荣和李文远那两个饶那副模样,这可谓是声泪俱下,指誓日…尤其是反驳我们的那些话…无外乎时间,当时所处的地方,还有自己的职位,又句句在理,逻辑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越,心中的疑虑就越大,“两个明知必死,甚至承认了叛国这般诛九族的重罪的人,却拼命否认这一点,情绪还如此激动,这不合常理…”
到这里,他猛地看向楚潇潇,“潇潇,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毒杀楚伯父的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楚潇潇没有立刻回答,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步子略显沉重地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窗楣,看着外面西北幕上悬着的星辰,呆呆地出了神。
“还有那‘龟兹断肠草’…难道是降的不成?还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
李宪似乎没有看到楚潇潇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仍旧在一旁嘚嘚地问着,只不过,语气越来越低了一些。
尤其这最后一个问题,问得有些艰难,因为这几乎否定了他们这一个月以来在凉州的辛苦追查。
过了有一会儿,楚潇潇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借着塞外的这股朔风压下心中自刚才就翻腾的惊涛骇浪。
“我绝不会记错的…”楚潇潇赫然回身,“这十年来,我一直忘不掉那一夜,伍佑德宣完旨,父亲走向囚车,紧接着便到底不起,当时我虽然年幼,但我能看得到,父亲吐出的鲜血不是红色,而是黑色,那根本不是什么急火攻心,显然是中毒所致…后来我随师父学艺,游历西域诸国,这才确定其为‘龟兹断肠草’…绝不会错…”
她向前迈了一步,眼神无比的笃定,“王爷,方才你也听到了,郭荣亲口承认,他们是在我父亲死后好几年,才通过李文远的门路,弄到了这种西域奇毒,降低其毒性,用于控制手下的杀手们,那么,十年前,毒杀我父亲的‘龟兹断肠草’,毒性一定比此案中的强烈数倍…”
她渐渐皱起了眉头,李宪静静地听着她,虽然她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为自己解答提出的疑惑,但每个字却又在诉着这桩案件背后的那团看不见,摸不着的迷雾。
“伍佑德是朝廷钦封的开平郡王,是谁有如此广大的神通,能在他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隐秘地毒杀一位即将被押解回京,身旁又有千牛卫严密看管的边军大将?”
李宪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顺着楚潇潇的思路往下推测,脸色渐渐变得煞白,“你是怀疑伍佑德?他不仅是长平郡王,更是…梁王武三思的堂弟,两人关系密切,朝野皆知…”
他的身躯猛地一颤,显然被自己的这番猜测惊了一下,“莫非…潇潇,你,会不会是他们两个…就是如我们一开始推测的那般,梁王是幕后最大的靠山,他指使着这一切,而伍佑德不过是他派来凉州只为亲眼看到这一幕…梁王与皇叔之间的斗争朝野尽知,已非一日两日,楚伯父当年在军中威望极高,虽不直接参与朝争,但其态度和影响力举足轻重,他若安然回京,将真实的情况一,太子殿下再从旁…”
他顿了顿,耸了耸肩膀,“这样一来,就等于是皇叔把楚伯父保了下来,以你父亲的性格,极有可能会选择支持太子,以报恩情,这对梁王而言,绝对是不能容忍的,所以…所以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锁拿回京的机会,直接在凉州…”
后面那句话没有直接明出来,但楚潇潇已然明了,不过,她并没有露出悲伤或是愤怒的神色。
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整个人冷静地可怕,“王爷,推测,终究只是推测,无论这个推测听起来多么合理,多么符合逻辑,它现在依然只是我们基于现有线索和动机的…一种想象…”
她移步走到书案前,手指划过桌面,目光扫过上面刚刚孙录事写下的记录,语气带着一种浓郁的无力感: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一样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梁王或者伍佑德参与策划或执行了毒杀我父亲的行为,根据郭荣和李文远的口供,只能证明他们自己未曾亲手下手,却依旧无法指认背后的真凶…那‘龟兹断肠草’的具体来源、流通渠道,我们一无所知,且时隔十年之久,查证起来也是难如登…”
她抬起头,看着李宪,此刻的她头脑十分清晰:“没有物证,没有可靠的人证,单凭我们的猜测和这些可能存在的巧合,就想动一位亲王和郡王…王爷,您虽然是陛下宠爱的孙子,可您觉得,这件事就算是到了皇帝面前,我们又有多少胜算呢?”
“这…”李宪有些愣神,楚潇潇所言的的确确是眼下的实际情况,以梁王的身份,在皇帝面前,只要不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皇帝也不会办他。
楚潇潇看着他渐渐地下的眼眸,平静地道,“王爷,我们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不仅动不了梁王分毫,反而会落得个构陷污蔑亲王,败坏朝堂纲纪的罪名…”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梁王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他绝非李文远、郭荣之流可比,没有铁证,一切都是枉然,我们此刻…只能将这份怀疑藏起来,回到神都后还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和他们周旋…”
听罢,李宪胸中翻涌着不甘与愤怒,他一拳重重地捶在身旁的红木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指瞬间泛红。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真凶逍遥法外?让楚伯父继续蒙受这不白之冤?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在了…”
“自然不会…”楚潇潇的声音陡然转厉,“杀父之仇,不共戴,我楚潇潇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放弃追查…”
话锋一转,她拍了拍李宪的胳膊,让他冷静下来,“只是…王爷,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更需谋定而后动,隐忍而后发,凉州一案,您也看到了,牵扯的势力之广,人员品秩之高,前所未有,我们还是得步步为营,让他们慢慢露出马脚…殿下,您呢?”
望着楚潇潇一双明亮的眼眸,李宪顿时也没有脾气,长吁一口气,“也只得如此了…不过,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那两人…”
楚潇潇声音放沉,“这个不难…军械走私、勾结突厥、戕害边军,已是滔大罪,证据确凿,铁案如山,我们先要将此案坐实,把二人在凉州的党羽连根拔起,绳之以法,这既是肃清边关,稳定社稷,也是…剪除梁王可能在外围的羽翼,断其一条臂膀…”
她眼中寒光一闪,“至于那只幕后的黑手…来日方长…”
“好,就依你所言…”李宪重重点零头,将疑团压在了心底,快步来到书案前,给楚潇潇研墨,“你是本案的主审,你写吧…”
楚潇潇看着李宪的样子,眼中终究是闪过一抹柔情,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两人已生出一份不一样的默契…
她也不再多言,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开始撰写呈送给狄仁杰的详细奏报。
她笔走龙蛇,将洛水骸骨案的发现、突厥密文的破译、山丹军马场的毒草与军马走私、野狼坳的杀手与“血衣堂”、李文远与郭荣的罪行供认,一一清晰陈述。
字迹娟秀却带着筋骨,逻辑严密,证据链完整。
约莫一炷香后,她放下笔,将写好的厚厚一叠奏报递给李宪过目。
李宪仔细翻阅,不住点头:“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一些细节恰到好处,既引起重视,又不至于让狄公为难。”
他深知,此事到了御前,即便是狄仁杰,也需谨慎行事。
“七…”李宪来到门口沉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七应声而入,躬身听令。
李宪将密封好的奏报郑重交到他手中,神色严肃:“你即刻出发,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狄仁杰狄阁老手汁此信关乎边关安定,关乎朝廷法度,十万火急,路上不得有片刻耽搁…”
七双手恭敬地接过信件,贴身藏好,重重抱拳:“请王爷和楚大人放心,七必定日夜兼程,人在信在!”
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郑
送走肩负重任的七,书房内的空气并未轻松多少。
楚潇潇与李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时间紧迫…郭荣与李文远虽已落网,但他们在凉州军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若不及时清理,一旦消息走漏,恐生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楚潇潇当即命金吾卫叫来了郭戎川。
“姐,您找我…”不一会儿,郭戎川叩门而入,躬身抱拳。
楚潇潇看着他,“郭校尉,凉州大营之内,郭荣、李文远的余党尚未肃清,韩猛、刘长河等人仍手握重兵,我们必须即刻前往,趁其尚未警觉,一举铲除,以免军心大乱,酿成大祸。”
“末将领命…”郭戎川眼中闪过一丝压抑已久的激愤,“韩猛、刘长河,还有辎重营的赵通,亲兵营的几个队正,皆是郭荣心腹,参与走私、纵容‘血衣堂’的行动,罪证确凿,末将已暗中点齐麾下可靠弟兄,并联络了其他几位对郭荣所为早已不满的校尉,只等大姐和王爷一声令下…”
李宪走到郭戎川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凝重:“郭校尉,此番行动,关乎凉州稳定,乃至边关安危,务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最的动作,完成此次行动,你熟悉营中情况,一切依计行事。”
“是!”郭戎川重重点头应道。
计划已定,几人不再耽搁,在郭戎川的带领下,悄然朝着凉州大营而去…
夜色深沉,凉州大营,辕门高耸,灯火通明,哨塔上的兵士身影挺拔。
看到郭戎川率队前来,后面还跟着寿春王和那位神色严峻的勘验使,守门的队正不敢怠慢,连忙开门放行,但眼中不免带着几分犹疑。
“直取中军…”楚潇潇还没有下马便果断下令。
身后的兵士毫不迟疑,穿过层层营帐,径直朝着中军大帐而去。
沿途遇到的巡逻队,看到是郭戎川带队,又有王爷仪仗,虽感诧异,却也不敢阻拦,只是纷纷驻足观望,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机福
当楚潇潇和李宪在郭戎川及其麾下精锐的簇拥下,闯入中军大帐时,左威卫副将韩猛、别将刘长河,以及几名涉嫌较深的校尉正在帐中议事,显然也在为城内的变故而感到惴惴不安。
看到楚潇潇等人突然出现,身后的兵士个个虎目喷张,韩猛脸色一变,强装镇定地起身,“王爷,楚大人,深夜来凉州大营,不知所为何事?”
李宪懒得与他废话,“韩猛、刘长河等人勾结突厥,走私军械,戕害战马,组建杀手组织,罪证确凿…来呀,给本王拿下!”
韩猛到底是沙场宿将,心知今日难以善了,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的刀,他身边几名亲信也纷纷起身,帐内顿时剑拔弩张。
郭戎川猛地踏前一步,“我看谁敢动!”
他“唰”地抽出佩刀,刀锋直指韩猛,“韩猛,还不束手就擒,竟还敢在凉州大营对王爷和楚大人做如此悖逆之举,你当真是活腻歪了…”
他身后那几百名楚雄旧部也同时抽刀出鞘,怒视前方。
郭戎川猛地朝前踏了一步,“韩猛,李文远完了,你们的郭大将军也完了,你还要负隅顽抗吗?想想你的家人,难道真的要让他们因你而受无妄之灾吗?”
刘长河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他看着面色冰冷的楚潇潇和李宪,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郭戎川,再瞥了一眼帐外影影绰绰的人影,他知道,大势已去。
只听得“咣当”一声,他松开了握刀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末将认罪…”
有他带头,另外两名本就摇摆不定的校尉也相继扔下武器,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赵通脸色憋得通红,一会儿看看韩猛,一会儿又看看楚潇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又一次对上楚潇潇那双足以看透人心的眼睛时,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将手中的刀扔在了一边,跪在地上,把头伏在地上。
转眼之间,帐内就只剩下韩猛和他身边那两名死忠亲信还在持刀对峙。
韩猛看着跪地求饶的刘长河等人,再看看孤立无援的自己,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废物,都是废物…”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谋划,都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他死死盯着楚潇潇,眼中充满了怨恨:“楚潇潇,你坏我大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拿下…”李宪懒得再与他废话,直接挥了挥手。
魏铭臻亲自上前,金吾卫一拥而上,那两名亲信捆得结结实实。
韩猛大喝一声挥着手中的刀朝前方乱砍,却被魏铭臻巧妙避开刀锋,一记重击敲在手腕上,佩刀落地,随即被几名金吾卫死死压住,再也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控制了中军帐内的这几个人,接下来的行动便轻松了很多。
在郭戎川的指认和沈括暗中提供的名单协助下,楚潇潇与李宪坐镇中军,一道道命令发出。
魏铭臻率领金吾卫,郭戎川指挥其部下及那些愿意指正的军官,开始在偌大的凉州大营内开展抓捕。
一名名与走私案、与“血衣堂”有牵连的旅帅、队正从营帐中被揪出。
整个行动持续了将近一夜…
当东方际泛起鱼肚白时,凉州大营的行动已接近了尾声。
数十名涉案军官被分别关押,营中要害岗位,迅速由郭戎川推荐的军官接替。
楚潇潇和李宪的雷厉风行,确保了边关在这场巨大的震荡中没有出现任何纰漏,凉州大营,没有出现任何哗变。
站在中军帐外,看着晨曦中逐渐恢复秩序的军营,楚潇潇轻轻呼出一口气。
凉州军中的毒瘤,在此刻,才算是被剜除了…
后续的审讯与清算,在楚潇潇的指挥下,以极高的效率不断推进着。
韩猛,刘长河等一干军中蠹虫,在确凿的人证、物证面前,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们对自己参与军械走私,默许甚至协助“血衣堂”杀害边民,刺杀钦差,利用职权掩盖罪证,以及排挤打压楚雄旧部等罪行供认不讳。
一份份沾着墨迹和隐含血泪的供状被整理出来,与从李文远府邸、营田署地窖、以及突厥使者身上搜出的账册、密信、地图等物证相互印证,构成了一条条清晰的证据链,将郭荣、李文远及其党羽牢牢钉死在叛国的耻辱柱上。
凉州的空,似乎也随着这些盘踞多年的毒瘤被一一拔除,荡涤了几分污浊,露出了边塞秋日里特有的清澈。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却并未平息。
楚潇潇深知,军队的稳定至关重要,尤其在郭荣等一众高级军官被一网打尽的情况下。
她与李宪、郭戎川连夜商议,迅速选拔了一批素有威望的校尉暂代职务,而李宪也允诺他们,回京后便会向皇帝表明簇情况,保举他们担任职务。
同时,又以李宪的名义,紧急行文至周边军镇,请求临时调派得力将领协助稳定凉州防务,严防突厥趁虚而入。
在这段紧张而忙碌的日子里,楚潇潇几乎未曾合眼。
她不仅要处理繁冗的军务交接,还要应对闻讯而来,心思各异的凉州地方官员,更要确保李文远、郭荣等重犯的绝对安全,防止任何可能出现的灭口行径。
她的冷静果决和对事务近乎苛刻的细致,让所有接触过她的人,无论是心存敬畏的官员,还是原本对她女子身份抱有疑虑的军中悍将,都不得不收起所有的心思,全力配合。
更有凉州卫的旧部,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十年前,边关烽火下,一位镇守边陲,久经战阵的大将,为了这片空下的安宁,抛头颅,洒热血的豪迈气概。
不少军官们都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你看,真像大都督啊…”
“是啊,我已经有十年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了…”
“谁不是呢,你看那举手投足之间,一颦一笑,真是将门虎女…”
……
然而,在楚潇潇坚硬的外表之下,那颗布满伤痕的心口,始终在隐隐作痛。
郭荣和李文远关于父亲之死的辩白,日夜在她脑海中回响。那隐藏在“龟兹断肠草”背后的真正黑手,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让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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