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引月华：文波的广寒梦
《七律·桂下清谈》
月洗琼楼影自闲，风扶金粟落青衫。
千载寒宫藏玉魄，一秋清露润仙颜。
心经霜冷香尤烈，词浸冰魂句更妍。
莫道孤寂无解语，相逢已在桂华间。
月华如练，自无垠的夜空倾泻而下，漫过广寒宫琼楼玉宇的琉璃飞檐，在汉白玉阶前铺开一片澄澈清辉。庭中那株千年桂树正值盛放，细碎的金色花瓣缀满枝头，夜露凝结成珠，在月下泛着莹莹微光。忽有夜风拂过，花雨簌簌而落，几片沾着露水的桂花正落在文波的云纹广袖上，凉润的触感顺着织锦衣料徐徐漫开，混着桂子特有的清甜冷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他独自立于桂树之下，指尖轻触粗糙的树干。树皮上深浅不一的纹路仿佛镌刻着千年孤寂，此刻被月华浸润得泛出温润玉光。树影婆娑摇曳，在地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竟将广寒宫固有的清冷寒气都衬得柔和了几分。
“夫君倒是好雅兴，深夜独赏桂华。”一个清越声音自月华深处传来，如昆山玉碎，冰泉叮咚。
文波闻声回首，但见嫦娥踏月而来。她身着素雪绢衣，裙摆上银线绣成的流云纹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发间步摇垂落的珍珠随着轻盈步履微微晃动，映得那双秋水明眸愈发清绝出尘。她手中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灯内烛火幽微，在她周身晕开一层暖黄光晕，与漫清辉形成奇妙呼应。
“阿嫦深夜未眠，莫非也为这桂香所引？”文波拱手浅笑，广袖扫过地面，带起几片落花。他的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注意到她眉间若有似无的倦意。
嫦娥走近，琉璃灯的光晕将二人笼罩其中，桂树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颀长。“这广寒宫千年孤寂，唯有此树岁岁花开，算是难得的生机。”她抬手接住一瓣飘落的桂花，指尖的温热让凝集的露珠倏然滴落，“倒是夫君此番归来，心境似与往日不同？”
文波望着漫月华，目光悠远如望穿星河：“来时路漫漫，历经魔境险阻，倒觉世事如桂，虽有清寒相伴，终有暗香浮动。”他俯身拾起一片沾露的桂花，递到鼻尖轻嗅，“阿嫦看这桂子，生于高寒之地，却能吐露芬芳，不正是历尽清寒始得香么？”
“好一个历尽清寒始得香。”嫦娥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声音轻柔如絮，“昔年我初居广寒，只觉此处清冷刺骨，每每望见人间烟火，便觉心如刀割。后来见这桂树枯而复荣，才知绝境之中，亦有坚守之美。”她抬手拂过低垂的桂枝，露珠纷纷坠落，在月华下溅起细碎光点，“那些年孤寂难耐时，我曾作一阕《桂影谣》，愿与夫君共赏——”
她轻声吟唱，歌声清婉如泉击玉石：
“琼楼悬桂影，
露湿月中枝。
孤寂千年雪，
暗香一寸痴。
清辉拂旧梦，
素手拾新诗。
若解寒宫意，
霜华亦可期。”
歌声伴着桂香漫入夜空，与月华相融相织。文波静心聆听，只觉字字句句都透着嫦娥千年的心境，既有彻骨孤寂，亦有温柔坚守。待歌声停歇，他由衷赞叹：“阿嫦才情，令为夫动容。此词意境清远，如见寒宫真貌，更闻仙心坚韧。”他略一沉吟，望着手中桂花即兴吟道：
“偶入广寒境，
月华满客衫。
桂香侵夜露，
仙语落清潭。
往事随云散，
初心伴月玻
相逢皆是缘，
浅酌话余欢。”
嫦娥闻言，浅然一笑，眸中清辉流转如星河倒映：“夫君心境通透，亦是性情中人。”她抬手将琉璃灯递近些，为文波照亮前路，“夜露渐重，夫君不如随我入殿坐？恰有新酿的桂花酿，可暖身解乏。”
文波这才注意到她指尖微红，似是久立寒露中之故，心中不禁一动：“阿嫦可是在慈候多时？”
嫦娥微微侧首，灯影中容颜半掩：“不过是见月色正好，贪看了一会儿桂华。”她语气轻描淡写，却更显情深意重。
文波望了望灯中跳动的烛火，又看向阶前漫飞舞的桂花，终是颔首应允：“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并肩向琼楼走去，身影在月华下交叠，衣袂扫过玉阶，带起一路桂香。琉璃灯的光晕在前方引路，将台阶映得温润如玉，每一步落下，都似踩在月光织就的锦缎上。途经回廊时，文波注意到廊下摆放着数盆新植的桂树苗，不由驻足：“这些是？”
“是澈儿从昆仑带来的。”嫦娥轻抚嫩叶，眼中漾开暖意，“他广寒宫太冷清，要多些生机。这孩子看似跳脱，实则心细如发。”
文波会心一笑：“澈儿向来如此。前日他还向我请教培育之法，是要让广寒四季飘香。”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孩子们都长大了，懂得体贴人了。”
嫦娥颔首，引他转入殿郑月华殿内陈设清雅，玉案上早已备好酒具，一尊白玉酒壶正氤氲着温热气息。她执壶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夜光杯中，桂花的清香顿时满室飘荡：“这是用今年新落的金桂所酿，佐以月华凝露，夫君尝尝。”
文波接过酒杯，轻抿一口，只觉甘醇清冽，暖意自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果然好酒！清而不烈，香而不艳，恰似广寒风骨。”
“夫君谬赞。”嫦娥在他对面落座，袖袂轻拂过琴案，“起来，还要感谢辞儿前日送来的瑶池仙曲谱。我试着抚了几段，倒是解闷良方。”
“辞儿素知你雅好音律。”文波微笑，“他常广寒仙音冠绝三界，能得阿嫦青睐，是他的荣幸。”
殿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月眠抱着锦毯出现在珠帘外：“娘娘，夜深露重，给您添条毯子。”她看见文波，连忙行礼，“文波先生也在？可要再温一壶酒？”
嫦娥接过锦毯铺在膝上，眼中满是慈爱：“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料。”待月眠退下，她转向文波解释道，“这孩子总把我当凡间女子般照顾，生怕我受寒。”
文波凝视着杯中流转的月影，忽然道：“有人牵挂，是幸事。”他抬眼望向殿外无垠星空，“就像这桂树，虽处极寒之境，但因着阿嫦的照料，岁岁繁花似锦。世间万般孤寂，终会被温情化解。”
嫦娥执壶为他续杯，酒液在杯中漾开涟漪：“夫君可知，为何广寒宫中独植桂树？”
“愿闻其详。”
“桂者，贵也。但其贵不在娇艳，而在坚韧。”她指尖轻触杯沿，声音如月色流淌，“它能在贫瘠之地生根，在严寒中绽放，纵使无人欣赏，依旧年年飘香。这千年间，我见证过太多仙友在漫长岁月中迷失本心，反倒是一草一木，始终坚守初心。”
文波若有所思：“所以阿嫦这些年在广寒宫栽桂酿酒、抚琴作诗，皆是为了不忘本来？”
“是修行，亦是自救。”嫦娥举杯邀月，侧影在烛光中格外清隽，“有人选择入世济苍生，有人选择出世守本真，并无高下之分。重要的是——”她转头凝视文波，目光澄澈如镜，“明白己心所向，方能不负相逢。”
殿外忽然传来清脆铃音，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星澈的声音隔着珠帘响起：“母亲！父亲！快来看啊，桂树开出了双色花！”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起身向外行去。但见庭中桂树最高的枝桠上，金桂丛中竟绽出数簇银白花朵，金白相映，在月华下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千年不遇的吉兆啊！”随后赶来的月眠惊喜交加，“金桂主贵，银桂主祥，双色同开，寓意地祥和！”
星澈得意地扬起下巴：“定是我每日用心浇灌的功劳！”
文波与嫦娥并肩立于树下，任双色花雨落满衣襟。他轻声问道：“阿嫦可还记得方才那阕词的最后两句？”
嫦娥会意，与他同声吟出：“若解寒宫意，霜华亦可期。”
漫月华如水，将相视而笑的二人笼罩在清辉之郑桂香愈浓，仿佛预示着这段清谈之后，将有新的故事在广寒宫缓缓展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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