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还没散，陈砚之已经坐在诊桌后，指尖捻着那支磨得发亮的银毫笔。墙上的“十问歌”纸条换了张新的，是他用楷重新抄的，字迹比上个月稳了不少，连爷爷路过时都多瞥了两眼。
第一个病人是邻村的李木匠，一进门就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红肿：“陈大夫，你看这咋回事？前刨木头，木屑溅进去，现在又肿又烫（问头身）。”
陈砚之没急着看伤口，先问：“疼得厉害吗？是跳着疼还是胀着疼？（细化头身）”
“跳着疼！像有锤子在里面敲！”李木匠龇牙咧嘴。
“怕冷不？（问寒热）”
“不怕！就觉得烧得慌，想往凉水里泡！”
“夜里睡得着吗？（问睡眠，属十问衍生）”
“疼得翻来覆去，压根没合眼！”
陈砚之这才凑近看伤口，红肿处透着亮，边缘还有点发黄。“这是木屑带了热毒进去，得清热解毒。”他提笔写方，金银花、连翘这些清热的药写得飞快，末了加了一味“皂角刺”，“这药能把毒往外‘挑’，比单用清热解毒药快些。”
李木匠拿着方子要走，陈砚之又补了句：“别用井水冲伤口，用煮开的凉白开洗，免得再染了邪。”这话是从“问因”里来的——知道是木屑刺伤，就得多嘱咐两句伤口护理，比光开药方周全。
爷爷从里屋端着茶出来，瞅了眼方子，没话，只是把茶杯往陈砚之跟前推了推，杯沿还冒着热气。
半晌，进来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孩约莫三岁，脸蛋通红，耷拉着脑袋趴在娘肩上。“大夫，娃烧了两了（问寒热），总肚子疼（问头身），昨还吐了两次奶（问饮食）。”
陈砚之摸了摸孩的额头，烫手。“烧起来的时候怕冷不？（问寒热）”
“怕！裹着被子还打哆嗦！”
“大便咋样？（问便）”
“昨拉了三次，稀得像水……”
陈砚之看了看孩的舌头，舌尖红，苔白腻。“这是外感风寒夹着食积。”他写方子时，特意把生姜的量减零，“孩脾胃弱，太辣的受不住。”又对妇人，“烧退了就别再裹厚被子，捂着反而不好散热。”
妇人走后，爷爷才开口：“问得不错，连‘烧时怕冷’这点都没漏。”他顿了顿，“以前你总忘了问孩的饮食，现在知道从‘吐奶’里看出食积，这就是进步。”
陈砚之心里有点热，低头看自己写的方子，字迹确实比以前稳了，问诊的顺序也顺了——先问寒热定表里，再问头身察病位，最后从饮食二便里找细节，不像刚开始那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诊室，进来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手里拄着拐杖，咳嗽得直不起腰。“陈大夫，我这咳嗽（问头身），有痰（问痰饮，属衍生），白乎乎的像泡沫，夜里躺平了咳得更凶（问睡眠）。”
陈砚之刚要开口，老汉又：“我知道你要问啥——不怕冷，就是嗓子痒得忍不住咳；喝热水舒服，喝凉的就犯呛（问饮食）；前儿个淋了场秋雨（问因）。”
陈砚之笑了：“大爷您这是把十问歌都背下来了？”
老汉也笑：“听你爷爷的，我这不是怕你问漏了嘛！”
他提笔写了“青龙汤”，又加了味“紫菀”。“您这痰是寒饮，青龙汤能化饮，加紫菀专门治这种泡沫痰，夜里咳得厉害也能缓解。”
老汉走时，爷爷慢悠悠地：“病人能跟着你‘对答如流’，才是真的信你。”这句话得轻，却比任何夸奖都让陈砚之觉得踏实。
傍晚收摊前，最后来个学生，自己总在考试前头疼（问头身），疼起来眼睛都睁不开，还恶心（问饮食）。“每次都是考前熬通宵看书（问因），越疼越想揉太阳穴。”
陈砚之问：“是两边太阳穴疼不？（细化头身）疼的时候怕光不？（衍生问）”
“对对！见光更疼！”
“这是肝火上冲，跟你熬夜熬的有关。”他写了“菊花茶”的方子，“别总靠止痛药，每泡点菊花喝，考前别熬那么晚——比起药方，这才是治根的法子。”
学生走后，陈砚之收拾着诊具，爷爷在一旁翻今的脉案，忽然：“你现在问诊，像模像样了。”他指着李木匠的方子，“知道从‘跳痛’里看出热毒；看孩时，不忘减生姜量；对老汉，能接住他的话头；对学生，不光开药还养生……这才是‘问’的真本事，不是照本宣科。”
陈砚之望着墙上的十问歌，纸页被风吹得轻轻晃。那些字不再是生硬的条目，倒像成了朋友——“问寒热”帮他分清虚实，“问饮食”让他摸到脾胃的状态，“问因”总能揪出藏在病后的习惯。他忽然明白，问诊的自信，不是背熟了歌诀，而是知道怎么顺着病饶话往下问，怎么从只言片语里拼出病的全貌，就像爷爷的：“药是死的，人是活的，把活人问透了，药才能活起来。”
暮色漫进诊室时，他给砚台盖好盖子，心想明不管来什么病人，他都能稳稳当当地问下去，就像老木匠刨木头，一推一拉都在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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