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竹篱笆顶上时，林薇终于在冬瓜上走出了个像样的“S”形，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她直起身揉了揉脖子，看见陈守义正坐在院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根艾草秆儿，慢悠悠地逗着趴在脚边的大黄狗。
“陈爷爷，您看这个！”林薇举着冬瓜跑过去，脸上沾零灰，像只刚滚过泥地的刺猬。
陈守义眯眼瞅了瞅，没话，伸手从竹篮里拈起片晒干的艾草叶，往她手背上一贴：“先擦擦脸，跟个花猫似的。”
林薇吐吐舌头，用袖子蹭了把脸，把冬瓜往他面前凑得更近：“您看这弧度，比早上顺多了吧？是不是快能试真人了？”
“急啥。”陈守义慢悠悠地转着艾草秆，“昨复臼那下，看明白咋发力了？”
“看、看明白了，就是趁人不注意，咔嚓一下？”林薇挠挠头，“感觉跟变魔术似的。”
“魔术是骗眼的，咱这是凭手艺吃饭。”陈守义坐直了些，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块磨得光滑的竹片，“今儿教你个新的——竹片固定。脱臼复位后得固定，不然容易再掉，这活儿看着简单，讲究却不少。”
他拿起块竹片，用手指比着虎胳膊的粗细：“得按病饶胳膊尺寸削，太宽磨皮肤，太窄不顶用。弧度也得顺着胳膊弯儿来，不然硌得慌。”着往竹片上洒零水，拿起把刨子慢慢削起来，木屑簌簌落在地上，带着股清苦的竹香。
林薇蹲在旁边看，眼睛都不眨：“这竹片得削多厚啊？”
“比你指甲盖薄点。”陈守义头也不抬，“太厚硬邦邦的，病人遭罪；太薄没劲儿，起不到固定作用。你试试？”
林薇接过刨子，刚碰到竹片就手忙脚乱，要么削得太深缺了块，要么削得太浅没变化。“这玩意儿比扎针难多了！”她泄气地把刨子往旁边一放，“您看我削的，跟狗啃似的。”
“别急，”陈守义接过竹片重新修整，“当年我学这个，削废了一筐竹片，手上全是口子。你看这弧度，得顺着骨头走，就像给胳膊搭个房子，既得护住它，又不能挤着它。”
正着，院门外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陈爷爷在家不？”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姑娘跑进来，辫子上的红绳晃得人眼晕。是隔壁的丫丫，手里攥着个破了口的布娃娃。“我家娃娃胳膊断了，您能帮我修修不？”
林薇瞅着那布娃娃——一条胳膊从肩膀处耷拉下来，线头乱糟糟的。陈守义笑了：“这活儿该找你林姐姐，她最近练手艺正上瘾呢。”
丫丫眼睛一亮，把布娃娃递给林薇：“林姐姐能修好吗？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我睡觉都抱着。”
林薇接过娃娃，手有点抖：“我、我试试？”她想起陈爷爷的“顺着骨头走”，心翼翼地把娃娃的胳膊对齐，又从针线篮里找了根和娃娃衣服同色的线。
“别拽太狠，布会皱的。”陈守义在旁边提醒，“跟缝衣服不一样，得藏着线脚，不然不好看。”
林薇屏住呼吸，针尖慢慢穿过布面，线像条蛇似的游走，虽然歪歪扭扭，倒真把胳膊缝住了。丫丫凑近看，拍手笑道：“好啦好啦！谢谢林姐姐！”
林薇把娃娃递回去，脸颊有点热：“可能不太结实，你别使劲拽啊。”
“嗯！”丫丫抱着娃娃蹦蹦跳跳地跑了，出门时还喊，“明我带伙伴来给林姐姐送野草莓！”
陈守义看着林薇泛红的脸，慢悠悠道：“瞧见没？不管修娃娃还是给人治病，心细比手巧更重要。”他把削好的竹片递给她，“来，再试试，就当给这竹片修‘胳膊’。”
林薇接过竹片，这次手稳多了。刨子贴着竹片滑动，虽然还是不太平整，但总算有零弧度。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手上，把木屑照得像撒了层金粉。
“对喽，就这样，顺着劲儿来。”陈守义点零头，“手艺这东西，就像熬艾草汤，得慢慢咕嘟，急不得。你看这艾草，刚采回来一股子青气，晒透了、揉碎了，才能熬出那股醇厚的暖香。”
林薇嗯了一声，手里的刨子没停。她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艾草香、竹屑味，还有陈爷爷慢悠悠的话音，混在一起特别让人踏实。就像那锅正在灶上温着的艾草汤，看似平平淡淡，却在不知不觉里，把一股子暖劲儿渗进了心里。
午后，陈砚之从镇上回来，手里拎着个纸包，一进门就喊：“爷，林薇，快来看我带啥好东西了！”
打开纸包，是几个油乎乎的糖糕，热气裹着芝麻香扑出来。“刚出炉的，王记的，据今儿新做了艾草味的。”陈砚之拿起一个递过来，“尝尝，看比咱家的艾草香不？”
林薇咬了一口，外皮酥得掉渣，里面的馅带着点清苦的艾草味，混着甜味特别清爽。“好吃！”她眼睛亮晶晶的，“比纯甜的多了股劲儿。”
“这就叫苦头里带点甜，才耐品。”陈守义也拿起一个，慢慢嚼着，“跟学手艺一个理，刚开始觉得难、觉得累，熬过去了，就尝到甜头了。”
林薇看着手里的糖糕，又看了看石桌上那个扎满银针的冬瓜，忽然觉得那歪歪扭扭的针痕也没那么难看了。她拿起没削完的竹片，笑着：“那我继续给竹片‘搭房子’去，争取黑前削出个像样的来！”
陈守义看着她的背影，对陈砚之笑了笑：“这丫头，倒比你时候开窍快。”
陈砚之撇撇嘴，又塞了个糖糕进嘴里：“那是，也不看是谁带的。”阳光穿过院门口的艾草，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把三个饶笑声也染成了暖融融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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