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盯着搪瓷缸里沉底的陈皮，听着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突然坐不住了。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十五分——离林薇的三点抽血还有四十五分钟，足够他回家一趟。
他轻手轻脚地拉开值班室的门，走廊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打在水磨石地面上，映出他匆匆的影子。路过护士站时，王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洇湿了交班本的一角，陈砚之顺手给她披了件林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夜风从门诊楼的旋转门灌进来，带着秋凉。陈砚之骑着停在楼下的电动车，车筐里的空保温桶叮当响。路过巷口的便利店，他拐进去买了袋冰糖——爷炖梨得用老冰糖，比白糖润。
推开家门时，院角的薄荷苗在月光下舒展着叶片，像在跟他打招呼。他摸黑进了厨房，从冰柜里翻出颗冻梨，是爷上周从李婶家讨的，“留着给你润嗓子”。又从药柜里抓了把川贝粉，玻璃罐里的粉末泛着雪光，是他前几刚碾好的。
梨削皮时，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陈砚之想起林薇削苹果总留个尾巴，“这样拿着不沾手”，忍不住笑了——她连吃个苹果都讲究，却总在值夜班时啃干面包。
把梨块放进砂锅时，他特意挑了几块带耗，爷“梨核润肺，别扔”。川贝粉撒进去，冰糖也捏了几颗，刚要开火，突然想起林薇她血糖有点高，又赶紧往外挑了两颗。
砂锅在灶上咕嘟咕嘟响，梨香混着川贝的药香漫出来。陈砚之坐在灶前的板凳上，看着火苗舔着锅底，突然觉得这场景跟时候很像——那时爷也是这么蹲在灶前，给他炖枇杷膏，“喝了就不咳嗽了”。
“你咋起来了？”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穿着棉袄揉着眼睛，“大半夜炖啥呢？”
“给林薇炖点梨汤，她咳嗽。”陈砚之往砂锅里加了勺蜂蜜，“您过，蜂蜜得最后放，不然营养跑了。”
爷凑过来闻了闻，点点头：“嗯，火候差不多了。川贝别放太多，苦得慌。”他往保温桶里舀了勺汤，“我尝尝……还行，就是冰糖少零，丫头怕是不爱喝。”
“她血糖高。”陈砚之把保温桶盖好，“我走了，别跟人。”
“知道知道，”爷挥挥手，“路上慢点，别洒了。”
回到医院时，走廊里的灯暗了大半。陈砚之轻手轻脚地推开值班室的门，林薇正趴在桌上写交班记录，辫子垂在纸页上，笔尖悬在半空，像是睡着了。
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刚要转身，林薇突然抬起头，眼里还蒙着层困意：“你去哪儿了？我巡房回来没见着你，还以为你……”
“回家给你炖零汤。”陈砚之把保温桶往她面前推，“川贝炖梨，你尝尝，不苦。”
林薇掀开盖子，热气带着梨香扑了满脸。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眼里却慢慢蓄零水光：“你大半夜跑回去……就为了这个？”
“你不是咳嗽吗？”陈砚之挠挠头，“爷这比吃药管用，还没副作用。”
“傻不傻。”林薇吸了吸鼻子，又喝了一大口，梨肉炖得软烂，川贝的苦被冰糖中和了，只剩下润。“你爷知道了？”
“知道，他还帮我尝了尝，冰糖放少了。”
林薇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保温桶的边缘，溅起点汤星子。“你别总对我这么好。”她吸着气，“我怕……我怕习惯了，以后没人给我炖梨汤咋办。”
陈砚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看着她用手背擦眼泪，突然：“那我就一直给你炖。”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林薇的勺子停在半空，眼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柔软，像被汤焐化的冰糖。“你啥？”
“我，”陈砚之的声音有点抖，却很清楚，“只要你想喝，我就一直给你炖。不光炖梨汤，你想吃啥，我都学着做。”
走廊里传来护士换班的脚步声，林薇赶紧低下头，假装喝汤，肩膀却轻轻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嘴角却翘着：“那……我想吃你爷做的糖包，你也得学。”
“没问题。”陈砚之笑了，“等你休班，我跟爷学，保证比李婶做的还宣软。”
凌晨三点的钟声在走廊里回荡，林薇把最后一勺汤喝完，把保温桶往他手里塞：“我得去给病人抽血了，你再躺会儿，亮了叫你。”
“嗯。”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保温桶还留着点余温。他摸了摸桶底，突然觉得，这大半夜的折腾，值了。
快亮时，陈砚之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林薇正蹲在床边，给他盖毯子，白大褂的袖子滑下来，露出腕上的银镯子，在晨光里闪着光。
“醒了？”她笑了笑，“食堂熬了米粥，我给你打零，配着咸菜吃。”
米粥温乎乎的，咸菜是张婶腌的萝卜干，脆生生的。陈砚之喝着粥，看着林薇对着镜子梳辫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她的头发染成了金棕色。
“今下班早，”林薇把辫子扎成马尾，“要不要去后山看看？薄荷苗应该又长高了，老李他新挖了几株‘紫花地丁’，能治疮疡，你不是总爷的脚爱长冻疮吗？”
“去！”陈砚之把碗往桌上一放，“正好把爷泡的薄荷酒挖出来，你不是要给老医生泡酒吗？”
林薇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光：“那可定了，别又像上次似的，挖着挖着就去追野兔。”
“谁追野兔了！”陈砚之不服气，“那是野兔撞我脚边，我不追它自己跑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走廊里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新的一开始了。陈砚之看着林薇收拾交班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值班室的白墙，铁架床，甚至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都因为这碗梨汤，变得有了温度。
他想起爷常的“日子是熬出来的”——就像这川贝炖梨，得等火候到了，冰糖化了，才能熬出最温润的甜。而他和林薇，大概也像这锅汤，慢慢炖着，总有一，会熬出属于他们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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