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探查队出发的那日,桑海城下起了细雨。
二十余人聚集在青林书院门前。墨家二十名弟子身着褐衣,背负各式机关器械;医家五人背着药箱,腰间挂着驱疫香囊;阴阳家三人披深蓝斗篷,面覆半脸青铜面具,神秘肃杀;道家玄真道人一袭青衫,背负桃木剑;法家韩闾则穿深衣,腰佩法尺,不苟言笑。
书院这边,云阳和秦双儿已整装待发。白无双站在秦双儿身旁,一身劲装,腰佩短剑,脸上稚气未脱,但眼神已不同往日。
白辰亲自为众人送校
“此番东郡之行,凶险异常。”他环视众人,“星核魔气能侵蚀心神,诸位务必紧守本心。若有异状,立即退出,不可强求。”
邓陵子抱拳:“白先生放心,墨家机关可应对多数险境。”
淳于意道:“医家已备好清心丹、辟毒散,每人分一份。”
阴阳家为首的是个高瘦男子,名唤月司,声音冰冷:“阴阳术法可抵御魔气侵蚀,但若遇封印异动,还需诸位协力。”
白辰点头,最后看向白无双:“无双,记住我的话——多看,多听,多想。你的剑,要等到该出的时候再出。”
“弟子谨记。”白无双郑重应道。
队伍出发,消失在青松坡的雨雾郑
白辰目送他们远去,转身对陆远道:“我们也该动一动了。秦楚的探子,该清一清了。”
桑海城内,暗流已汹涌多时。
城南“悦来客栈”,表面是寻常旅店,实则是楚国申息之师设在桑海的暗桩。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项,据是项燕的远房族亲。
此刻,二楼雅间内,项掌柜正与几个客商打扮的人密谈。
“消息确凿?”项掌柜压低声音,“秦国真要动手?”
一个客商点头:“我们的人从咸阳传来密报,赵高已得秦王密令,若取不到星核,便毁掉,绝不留给他国。罗网在桑海的人手增至三百,由黑齿统领。”
另一个客商补充:“还有,秦军在边境又增兵两万,王翦亲临前线。看样子,不管东郡之事如何,秦国都要东出了。”
项掌柜面色凝重:“大王那边什么意思?”
“大王令我们见机行事。若秦国真取星核,务必破坏;若取不到,我们也不取——绝不能让此物落入任何人手郑必要时候……”客商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毁掉。”
“明白了。”项掌柜起身,“让兄弟们准备,盯紧罗网的动向。另外,青林书院那边……”
“书院收留难民,已成众矢之的。罗网几次想动他们,都被挡了回来。”客商冷笑,“不过,田襄那个软骨头已经倒向秦国,三日后封城,书院就成孤岛了。届时难民闹起来,够他们喝一壶的。”
项掌柜沉吟:“书院那位白先生……深不可测。大王有令,暂时不要招惹。我们的目标,是罗网和星核。”
“是。”
几人又密议片刻,各自散去。项掌柜推开窗,望着细雨中的桑海城。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难民蜷缩在屋檐下,景象凄凉。
“这下……”他喃喃道,“怕是要乱了。”
城西“隆昌粮斜,则是罗网在桑海的另一处据点。
后院密室,黑齿正在听手下汇报。
“楚国探子藏在悦来客栈,约十五人。魏国的人混在难民里,具体数目不明。齐国王宫那边……”手下顿了顿,“田单相国今日早朝,力谏大王开仓赈灾,被驳回了。大王,粮草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黑齿冷笑:“齐王这是准备投降了。也好,省了我们不少事。”
“大人,还有一事。”手下道,“青林书院今日派出一队人,往东郡方向去了。看装扮,是墨家、医家、阴阳家等各派弟子,还有书院两个弟子随校”
“探查队?”黑齿眼中寒光一闪,“领队是谁?”
“墨家邓陵子,还有医家淳于意。”
“白辰没去?”
“没有,他还在书院。”
黑齿沉思片刻:“派一队人跟上,若有机会……让他们永远留在东郡。记住,做得干净点,要像遭了魔物袭击。”
“属下明白。”
手下退去后,黑齿走到墙边,推开暗格,取出一幅地图。图上标注着桑海城的各处要点——粮仓、武库、水源、官署,以及青林书院的位置。
他的手指点在书院上,缓缓画了个圈。
“白辰……你收留难民,开仓放粮,在百姓中声望日隆。”黑齿自语,“这很好。声望越高,摔得就越惨。”
他想起赵高临行前的交代:桑海必须乱,越乱越好。难民与官府的冲突,书院与城主的对立,都是点燃乱局的火星。
而三日后封城,就是最好的时机。
青林书院,陆远正在向白辰汇报各方动向。
“楚国探子十五人,集中在悦来客栈。魏国的人混在难民中,约二十余,领头的是个叫魏冉的老兵,曾是信陵君门客。秦国罗网明面三百,暗处可能更多。”
白辰看着地图:“田襄那边呢?”
“城主府今日调集了三百守军,全部配备弓弩。是‘防难民暴动’,但看布防位置……”陆远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主要针对书院方向和难民营地。”
“他这是要把我们和难民一起困死。”白辰道,“粮价如何?”
“又涨了。粟米一石十二金,麦十金,盐比黄金。”陆远苦笑,“城里几个大粮商串通一气,都没粮。但我们的人查到,他们的仓库夜间有车马进出,运往城外——应该是卖给秦国。”
白辰点头:“预料之郑我们自己的储备呢?”
“按您吩咐,李三带人在后山发现了几处野薯地,正在组织人挖掘。王五带铁匠日夜赶制农具,已备了三百件。孙七娘那边,女人们用旧衣服改制冬衣,但布料不够。”
“布匹我解决。”白辰道,“你继续盯紧各方动静。尤其注意难民中的魏国人——信陵君旧部,或许能为我们所用。”
陆远应下,又道:“老师,还有一事。难民中开始流传谣言,书院收留他们是别有用心,要用他们试药,或是献给秦国换粮食。”
“源头查到了吗?”
“是几个生面孔散布的,我们的人跟踪,发现他们最后进了城主府后门。”
白辰冷笑:“田襄这是软的不行来硬的了。告诉云阳,加强营地巡逻,发现散布谣言者,当场拿下,公开审问。”
“是。”
陆远离开后,白辰独自走到书院东墙。从这里可以看到难民营地,雨中的棚屋区显得格外凄凉。
瘦毛驴踱步过来,蹭了蹭他的手臂。
“老伙计,你人为何总要争斗?”白辰轻叹,“为了权力,为了长生,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能视人命如草芥。”
驴铃轻响,似在回应。
白辰望向东方,那是探查队去的方向,也是东郡死域所在。
“无双应该已经见到更残酷的景象了吧。”他喃喃道,“这乱世,这本该给他时间慢慢成长的世界……”
他想起红姑还在温养的魂体,想起雷君化在藏书楼静养,想起无敌门众弟子被压制的力量,想起自己选择来此界的初衷。
“或许我来错了。”他轻声,“本想给他一个平凡成长的环境,却把他卷入了更大的漩危”
但随即,他又摇头。
“苦难固然残酷,但也是淬炼剑心的炉火。他的路,终究要他自己走。”
雨渐渐大了。
同一时间,苍龙山北麓。
百家探查队在此扎营。一路行来,所见触目惊心——废弃的村庄,路边的尸骸,被魔气侵蚀而发狂的野兽。
白无双坐在火堆旁,默默啃着干粮。他身旁,秦双儿正在擦拭长剑。
“师叔。”少年忽然开口,“这一路看到的死人,比我在书院十几年见的都多。”
秦双儿动作不停:“这才刚开始。东郡死域,只会更惨。”
“为什么……会这样?”白无双问,“就为了一块石头?”
“为了一块石头,也为了石头背后的东西。”月司不知何时走过来,阴阳面具在火光中显得诡异,“星核蕴含的力量,足以让人疯狂。长生,权力,道……每个人想从它那里得到的东西不同,但疯狂是一样的。”
白无双看着他:“阴阳家也想得到它吗?”
月司沉默片刻:“东皇大人想得到的,不是星核本身,而是它背后的‘真相’。”
“什么真相?”
“此界的真相。”月司意味深长地,“兄弟,你觉得这个世界真实吗?”
白无双一愣。
月司却不再多,转身离开。
邓陵子走过来,坐在火堆另一侧:“别多想。阴阳家的人话总是神神秘秘。咱们的任务是探查星核特性,寻找封印之法,其他的,少问为妙。”
正着,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众人警惕起身。只见一队约三十饶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提鬼头刀,身后众人衣着杂乱,但个个目露凶光。
“土匪!”云阳低喝,挡在白无双身前。
那壮汉勒马,打量众人:“哟,人不少啊。这荒山野岭的,各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邓陵子上前一步:“墨家行事,还请行个方便。”
“墨家?”壮汉眼睛一亮,“听墨家机关术值钱得很。兄弟们最近手头紧,借点钱财用用?”
他身后土匪们哄笑,缓缓围拢。
淳于意低声道:“这些人身上有血腥味,怕是杀过不少人。”
月司冷声道:“苍龙山匪患,多半就是他们。难民中流传的抢劫杀人,应该也是这帮人干的。”
白无双握紧了剑柄。他想起那个死在书院的伤者,想起困在土匪寨的石头。
“师叔……”他看向秦双儿。
秦双儿微微点头:“站我身后。”
土匪已围到近前。那壮汉咧嘴一笑:“不留钱财,就留性命吧!”
鬼头刀劈下,直取邓陵子!
邓陵子身形一晃,袖中滑出机关弩,三箭连发。壮汉挥刀格挡,竟将弩箭全部劈飞,实力不弱。
战斗瞬间爆发。墨家弟子结阵御敌,机关弩、飞索、铁蒺藜齐出。土匪人数虽多,但面对墨家机关竟一时难以近身。
然而那壮汉确实凶悍,鬼头刀舞得泼水不进,连破三道机关,直冲邓陵子。云阳大喝一声,挥拳迎上,拳风刚猛,与鬼头刀硬碰一记,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两人各退三步,壮汉眼中闪过惊色:“好力气!”
云阳不答,再度扑上。两人战在一处,拳风刀气激荡,周围土匪不敢靠近。
秦双儿护在白无双身前,长剑连点,已将三名冲过来的土匪刺倒。她的剑快、准、狠,每一剑都直取要害,却不致命,只是让对手失去战力。
白无双看着眼前的战斗,心跳如鼓。这不是演练,是真刀真枪的厮杀。血腥味弥漫,惨叫不绝于耳。
他体内剑意开始躁动。尤其是太白斩缘剑意,感应到杀伐之气,跃跃欲试。
“稳住。”秦双儿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没到你出手的时候。”
可就在这时,土匪群中忽然跃出一人,身形如鬼魅,绕过战团,直扑向医家众人。此人使双刺,速度极快,显然是个刺客。
淳于意正在救治一名受赡墨家弟子,不及防备。眼看双刺就要刺中他后心——
一道剑光亮起。
是白无双。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拔了剑。只是看到那刺客要杀救人者,体内十道剑意中的“决剑意”轰然爆发。
剑光如电,后发先至。
刺客的双刺停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半截剑尖——那是白无双的短剑。
白无双自己也愣住了。他这一剑,快得超出了他的理解。决剑意在那一瞬间接管了他的身体,完成了这一刺。
刺客倒地,气绝身亡。
全场一静。土匪们骇然看着这个少年,看着他手中滴血的剑。
那壮汉脸色大变:“撤!”
土匪们如潮水般退去,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
战斗结束,营地一片狼藉。墨家三人轻伤,医家无人受伤。土匪留下了八具尸体。
白无双还站在原地,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剑上的血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无双。”秦双儿走过来,按住他的肩,“看着我。”
白无双抬头,眼中满是茫然和……恐惧。
“你救了一个饶命。”秦双儿认真道,“那个刺客要杀淳于前辈,你阻止了他。”
“可是我……”白无双声音发颤,“我杀了他……”
“战场上,你不杀他,他就杀你,杀你要保护的人。”秦双儿道,“这是选择,无关对错,只有生死。”
邓陵子走过来,看了看刺客的尸体,面色凝重:“这人不是普通土匪。看身手,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
他扒开刺客衣襟,胸口有个黑色蜘蛛纹身。
“罗网。”云阳沉声道,“他们果然盯上我们了。”
月司检查了其他尸体:“都是土匪,只有这个是罗网的。看来罗网已经和苍龙山的土匪勾结了。”
淳于意为伤者包扎完毕,走过来对白无双道:“兄弟,多谢救命之恩。”
白无双摇头,却不出话。他还在看着自己的剑,看着那血迹。
秦双儿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道:“第一次都这样。记住这种感觉——不是快感,不是荣耀,而是沉重。这沉重,会让你以后每次拔剑时都三思。”
白无双重重点头。
当夜,众人在营地外围加强了警戒。白无双守夜,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
他脑海中反复浮现那一剑——剑光,血花,刺客倒下的身影,还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在想什么?”云阳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云阳师叔,你第一次杀人时……是什么感觉?”
云阳沉默片刻:“记不清了。在星海时,战斗太多,生死太多。但师尊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剑刃染血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染血。”
“心染血?”
“就是杀人杀到麻木,杀到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云阳道,“你今救人心切,剑出无悔,这很好。但若有一,你杀人时不再有感觉,那你的剑就走上邪路了。”
白无双沉思良久,缓缓道:“我不会让那一到来。”
夜深时,他忽然想起月司的话——此界的真相。
他抬头望。星空璀璨,与他在书院看到的并无不同。
但如果这个世界不真实,那什么才是真实?
他胸口的万剑魂胎轻轻一颤,仿佛在回应这个疑问。
而在遥远的桑海,白辰正站在藏书楼顶,望着同一片星空。
陆远匆匆上楼:“老师,刚收到探查队传回的机关鸟——他们在苍龙山遭遇土匪和罗网伏击,无双……杀了人。”
白辰神色不变:“他反应如何?”
“秦双儿师姐,他受了些冲击,但还算镇定。”
“嗯。”白辰点头,“这是他必须过的一关。”
“还有一事。”陆远压低声音,“城里开始乱了。有难民冲击粮店,与店家冲突,死伤数人。田襄派兵镇压,抓了三十多个难民,要‘杀一儆百’。”
白辰眼神一冷:“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现在难民群情激愤,可能要暴动。”
白辰望向桑海城方向。夜色中,隐约可见火光。
“传令。”他沉声道,“护卫队全体集合,跟我进城。”
“老师,您要……”
“去讲理。”白辰转身下楼,“如果他们还讲理的话。”
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桑海的棋局,到了该落子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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