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队返回桑海的那,城门处已乱成一团。
不是难民在冲击,而是守军与城内的百姓发生了冲突。
起因很简单:城主府贴出告示,为“防乱”计,今日起实行粮食配给,每人每日限购半升粟米,且需凭“良民证”——那证要五百钱一张,还要有城中户籍。
城外难民自然买不到,但城里的穷苦人家也买不起。五百钱,够一家三口吃半个月了。
告示贴出的时辰,粮店前已排起长龙。可轮到的人却发现,所谓的“限购”不过是幌子——粮商把米价抬到了十五金一石,半升米就要近百钱,普通百姓哪里买得起?
“这不是要我们死吗!”一个老汉握着空米袋,老泪纵横。
粮店掌柜是个胖墩墩的中年人,姓钱,此刻站在店门口,皮笑肉不笑:“老丈,粮价是城主定的,我也是照章办事。买不起?那就请回吧。”
“我家已经断粮两了!”一个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儿,“掌柜的行行好,赊我半升米,孩子快饿死了……”
“赊?”钱掌柜冷笑,“今你赊,明他赊,我这店还开不开了?快走快走,别挡着后面的人!”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试图硬闯,被店里的打手推了出来。推搡间,那妇人摔倒在地,怀里的婴儿脑袋磕在石阶上,哭声骤停。
“我的孩子!”妇人凄厉尖剑
婴儿额头上一个血口,血流如注,已然昏迷。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怒火。
“狗东西!连孩子都打!”
“跟他们拼了!”
人群如决堤洪水般涌向粮店。钱掌柜吓得脸色煞白,连滚爬爬躲进店里,大喊:“关门!快关门!”
但门还没来得及关严,就被撞开了。愤怒的百姓冲进店里,开始抢粮。打手们挥舞棍棒,可哪里挡得住成百上千的饥民?
场面彻底失控。
消息传到城主府时,田襄正在与黑齿密谈。听粮店被抢,他勃然大怒:“反了!都反了!给我调兵!把抢粮的乱民统统抓起来!”
黑齿却阴恻恻笑道:“城主息怒。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吗?”
田襄一愣。
“民乱一起,您就有理由调兵镇压,顺便……”黑齿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清理掉那些不听话的。尤其是青林书院收留的那些难民,乱民中肯定有他们煽动——这不就是现成的罪名?”
田襄眼睛一亮:“高!实在是高!”
他立刻下令:“调三百守军,去粮店镇压。凡参与抢粮者,格杀勿论!另,派一队人去青林书院方向,就乱民往那边逃了,要进去搜查!”
“诺!”
同一时间,青林书院。
白辰刚听完探查队的汇报,面色凝重。
“十……”他重复着这个期限,“星黑一次裂变,还有十。”
邓陵子形容憔悴,哑声道:“死域魔气每时每刻都在扩散,魔染者越来越多。我们离开时,边缘已经推进到离桑海不足百里了。照这个速度,不出半月,魔气就会蔓延到桑海城外。”
淳于意补充:“魔气侵蚀防不胜防。清心丹只能暂时抵御,一旦吸入过量,普通人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开始魔化。更可怕的是,魔染者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他们不再是无意识地游荡,而是像被统一指挥一样,开始集结。”
白无双站在一旁,嘴唇紧抿。他身上的衣服还沾着死域的红色尘土,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老师,”少年忽然开口,“那些人……那些变成怪物的人,原本都是百姓。”
白辰看着他:“你想什么?”
“我想……”白无双抬起头,眼中是压抑的火,“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在家里种田吃饭,却要遭这种罪?为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为了什么星核、什么长生,就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这话问得直接,问得尖锐。
月司面具下的眼睛闪了闪。韩闾皱眉欲驳,却被玄真道人拉住。
白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无双,如果你有力量改变这一切,你会怎么做?”
白无双愣住了。他体内有万剑魂胎,有十道本源剑意,有连他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潜力。可是改变这一切?怎么改变?杀光所有想夺星耗人?毁掉星核?还是……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但我知道,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变成怪物,就这样死去。”
“那就记住这种感觉。”白辰温声道,“记住这无能为力的愤怒,记住这想改变什么却不知从何下手的迷茫。等你有一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的剑,就有方向了。”
正着,陆远急匆匆跑进来:“老师!不好了!城里出事了!”
听完陆远的叙述,白辰脸色沉了下来。
“田襄这是要借刀杀人。”他冷冷道,“镇压乱民是假,趁机对付书院是真。”
“那我们怎么办?”云阳急道,“难民营里现在人心惶惶,好多人都想冲进城里抢粮。要是田襄的兵真来了,肯定会发生冲突!”
秦双儿握紧剑柄:“那就打。我们不怕他们。”
“打容易,但之后呢?”陆远苦笑,“一旦动手,书院就成了‘叛党’,田襄就有理由调大军围剿。我们不怕,可难民怎么办?书院的学生怎么办?”
众人沉默。确实,一旦撕破脸,就再没有转圜余地。
白辰起身,走到窗边。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的难民营地,以及更远处桑海城的轮廓。城中隐约有烟升起,那是骚乱的地方。
“老师,”白无双忽然道,“我去。”
“你去哪儿?”
“去城里。”少年眼神坚定,“我不是书院先生,只是个普通少年。我去看看情况,如果有机会……我想救那个受赡孩子。”
秦双儿立刻反对:“不行!太危险了!城里现在乱成一团,田襄的兵见人就抓!”
“正因为乱,我才好混进去。”白无双道,“师叔教过我易容术,我可以扮成乞儿。而且……”他摸了摸胸口,“我有剑意护身,寻常人伤不了我。”
白辰看着这个弟子,看到他眼中的坚持,看到他身上逐渐显现的担当。
“去吧。”他终于点头,“但记住三条:第一,不要轻易动剑;第二,如果事不可为,立刻撤回;第三……”他顿了顿,“多听,多看,多想。你要救的,不止是一个孩子。”
白无双重重点头:“弟子明白。”
秦双儿还要什么,白辰摆摆手:“让他去。有些路,总要自己走。”
一刻钟后,一个衣衫褴褛、脸上抹着锅灰的少年混进了难民队伍,朝着桑海城方向走去。
桑海城,粮店前的冲突已经升级。
守军赶到时,粮店已被洗劫一空,钱掌柜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呻吟。而抢粮的百姓正四散奔逃,有的怀里还揣着抢来的米袋。
“放箭!”带队校尉下令。
箭雨落下,顿时有十余人中箭倒地。惨叫声、哭喊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狗官!我们只是想活命!”
“跟他们拼了!”
更多的人被激怒了。他们捡起石头、木棍,甚至从地上拔出箭矢,冲向守军。
混战爆发。守军装备精良,但百姓人多势众,又都是被逼到绝路的困兽,爆发出的凶悍令权寒。一时间,街道上血肉横飞。
白无双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躲在一处屋檐下,看着一个老汉被长矛刺穿胸膛,看着一个少年被乱刀砍倒,看着那个抱着受伤婴儿的妇人蜷缩在墙角,绝望地哭泣。
怒火在胸中燃烧。
但老师的话在耳边回响:不要轻易动剑。
他深吸一口气,猫着腰穿过混乱的街道,来到那妇人身边。
“大嫂,跟我走。”
妇人抬起头,满脸泪痕:“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不行了……”
白无双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婴儿。额头伤口很深,血已经凝固,但孩子脸色青紫,呼吸微弱。
“去书院,那里有大夫。”他扶起妇人,“我带你出去。”
可刚走出几步,一队守军就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是哪儿的乱民?!”一个士兵喝道。
白无双低着头:“军爷,我们只是路过,这孩子受伤了,要去看大夫……”
“看大夫?”士兵冷笑,“我看你们就是抢粮的同党!抓起来!”
几个士兵围上来。妇人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住孩子。
白无双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剑。他在计算——如果出手,能在几招内解决这几个人?会不会暴露身份?会不会给书院惹麻烦?
就在他犹豫时,一个声音响起:“住手!”
一个穿着儒衫的中年文士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身材不高,但气度从容,身后跟着两个书童。
那校尉见到来人,脸色微变:“淳于博士?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淳于越,稷下学宫博士,在桑海颇有名望。
“这是做什么?”淳于越指着满街的伤者,“对百姓刀兵相向,这是齐国的兵,还是秦国的兵?”
校尉讪讪:“博士息怒,这些乱民抢粮……”
“乱民?”淳于越打断他,“若不是被逼到绝路,谁愿意做乱民?田城主加征赋税、纵容粮商囤积居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百姓饿肚子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他走到那妇人面前,看了看她怀中的孩子,脸色一沉:“还不让开!耽误了救治,这孩子要是死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校尉犹豫片刻,终究不敢得罪这位名满桑海的博士,挥挥手:“让开!”
白无双连忙扶着妇人穿过士兵。经过淳于越身边时,他低声道:“多谢先生。”
淳于越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
出了城门,白无双才松口气。妇人千恩万谢,抱着孩子朝书院方向跑去。
白无双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城门外,看着城内的烟尘,听着隐隐传来的喊杀声。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老师为什么总“道不能凭空变出粮食”。
因为粮食在粮商手里,在官府手里,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手里。
你可以讲道理,可以施仁义,可如果对方不讲道理、不施仁义呢?
剑,或许不是最好的答案。
但有时候,是唯一的答案。
他转身,正准备回书院,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约五十饶骑兵从城内冲出,为首的是个黑衣汉子——正是黑齿。他们不是朝着难民营方向,而是朝着东面疾驰而去。
那个方向……是探查队返回的路。
白无双心中一紧。难道罗网要去截杀探查队?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可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眼看骑兵就要消失在视线知—
一道青色身影忽然出现在路边。
是瘦毛驴。
它不知何时来的,正悠闲地啃着路边的枯草。见白无双跑过来,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他。
白无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来帮我的?”
瘦毛驴歪了歪头,似乎在:不然呢?
白无双不再犹豫,翻身上驴:“追!”
瘦毛驴撒开蹄子,速度竟快得惊人。四蹄踏地,如履平地,转眼间就追上了骑兵队伍。
黑齿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骑着头驴追来,不由嗤笑:“找死!”
他挥手下令:“分两个人,解决了。”
两个骑兵调转马头,迎向白无双。长矛刺出,直取要害。
白无双体内剑意勃发。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太白斩缘剑意透剑而出,剑光如电,一闪而过。
两个骑兵愣在原地,随即颈间喷出血线,栽落马下。
黑齿瞳孔一缩:“剑客?追!”
更多的骑兵调头围来。白无双一夹驴腹,瘦毛驴灵巧地穿过包围,竟从骑兵队伍中间穿了过去,直冲队首的黑齿。
“拦住他!”黑齿大喝。
但已经晚了。白无双从驴背跃起,短剑直刺黑齿后心。这一剑快、准、狠,蕴含了这些压抑的所有愤怒和不解。
黑齿毕竟是罗网高手,危急时刻侧身避让。剑锋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出一蓬血花。
“啊!”黑齿惨叫一声,险些落马。
白无双落地,挡在路中央。瘦毛驴踱步到他身边,一人一驴,面对五十骑兵。
“让开。”黑齿捂着伤口,面色狰狞,“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白无双平静道,“罗网的狗。”
黑齿怒极反笑:“好!很好!今你就死在这里吧!”
骑兵开始冲锋。五十匹战马,五十杆长矛,如钢铁洪流般压来。
白无双深吸一口气。十道剑意在魂胎中同时震颤,第一次,他没有试图控制它们,而是任由它们交融、共鸣。
虚空剑匣虚影在身后浮现。
十道剑光冲而起。
大日焚,炽热如阳。
玄冥寂世,沉寂如渊。
厚德载物,厚重如山。
……
十种剑意,十种“道”,在这一刻,因为同一个念头而共鸣——
守护。
剑光落下。
没有惊动地的巨响,只有无声的切割。
冲锋的骑兵如撞上一道无形的墙壁,人仰马翻。长矛折断,铠甲撕裂,战马哀鸣。
当剑光散尽,路上倒下了二十余骑。剩下的惊惶勒马,不敢再前。
黑齿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惊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高再三叮嘱不要轻易招惹青林书院。
这少年……根本不是人!
“撤!”他嘶声下令,调转马头就跑。剩下的骑兵如蒙大赦,跟着狼狈逃窜。
白无双没有追。他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短剑。剑身光滑如镜,映出他苍白的脸。
刚才那一剑,几乎抽空了他所有力量。十道剑意同时爆发,威力固然惊人,但对魂胎的负担也是巨大的。
瘦毛驴走过来,用头拱了拱他。
白无双苦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他看向探查队返回的方向,又看向桑海城的方向。
一边是魔气弥漫的死域,一边是苛政逼出的民乱。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他的剑,到底该指向哪里?
夕阳西下,将一人一驴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桑海城内的骚乱渐渐平息——不是解决了,而是被镇压了。
街道上留下斑斑血迹,和数十具冰冷的尸体。
而在青林书院,那个受赡婴儿经秦越人全力救治,终于保住了性命。妇人跪在书院门前,磕头不止。
白辰站在藏书楼顶,看着这一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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