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坚固的柏木舟船，正破开渭水清冽的波涛，溯流东校 船头激起的白色浪花如同碎玉，两岸青山如黛，草木葱茏，猿啼鸟鸣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生机盎然。
我……姬昌独立船头，听着渭水的波涛轻叩着船身，任江风拂动月白的深衣。如此美景却丝毫驱不散我心头的凝重。
“兄长！兄长！”三弟姬叔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生得极为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此刻正盘腿坐在甲板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腰间佩玉的流苏。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靛青色劲装，外罩一件精致的皮甲，更衬得身姿挺拔，只是那眼神灵动中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顽劣和不安分。他在船上闷了一整，实在憋不住了，便嬉皮笑脸地凑近我，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若长兄瞧不上太姒公主，不如让与弟弟我？这殷商第一明珠的名头，倒也挺配我的！”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二弟姬仲的手已拍在他后脑勺上。姬仲年约二十岁出头，身量比姬叔更高大些，体格也更健硕，面容轮廓分明，线条刚毅，浓眉之下是一双沉静内敛的眼眸，此刻正带着一丝薄怒和无奈瞪着他这个淘气的胞弟。他穿着深褐色的武士常服，腰悬青铜长剑，站姿如松，显得稳重而可靠。姬仲浓眉紧皱，低声斥责道：“整日没个正形！慈大事也敢胡袄？”
被拍了一下的姬叔夸张地“哎哟”一声，揉着脑袋，不满地白了姬仲一眼：“仲哥你就知道敲打我！拜托你学学长兄好不好？长兄多温和！”他嘴上抱怨着，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船头的我，带着点亲近的依赖和敬畏。我不由微微摇头。这个三弟，总是这般跳脱不羁。
“叔弟莫闹。”我不得不温柔地安抚这个调皮的弟弟。带着兄长特有的宽容，我的声音更加轻柔。“恐怕并非为兄看不上人家。此行所求，实乃高攀。太姒公主，帝胄贵女，身份尊崇，我西岐虽略有薄名，然家父被困，国势维艰，此去求亲，恐为公主所轻。” 我的语气平静，但心中却无比清晰此行背负的重任与对身份地位差距的认知。
“高攀？！”姬叔一听，立刻跳了起来，俊脸上满是不服气，刚才的嬉闹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家族和兄长不容置疑的维护：“长兄何出此言！谁人不知长兄您的贤名遍传西陲，乃至朝歌亦有耳闻？我西伯侯家坐拥雄兵，仓廪丰实，归附之民如云，怎可妄自菲薄是高攀？更何况……”他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又指了指姬仲和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傲：“我们兄弟三人，论人品，论才学，论这相貌气度，在西岐，乃至整个殷商帝国，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就配不上她一个公主了？” 我自然明白在他心中，我就如同神明般的存在——神圣不可亵渎，任何贬低我的话都让他难以接受。哪怕是我自我贬损，他那敏感的内心也无法一时间接受。
此刻，姬仲看着三弟那副急于为我正名的样子，又气又好笑，嘴角难得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他虽是姬叔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但或许是因为我性情温和、包容宽厚，更能理解和包容姬叔跳脱的性子，姬叔反而与我这位同父异母的长兄更为亲近。相比之下，二弟这个亲哥哥，因为肩负着他们的母亲“约束幼弟、谨守本分”的嘱托，倒显得严厉古板，与弟弟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壁障。兄弟二人，似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亲近、依赖着我这位长兄，反倒彼此之间多了几分生疏与微妙的竞争福有时候看着这二饶暗中较劲，我的心中竟然会偷着乐。此刻，有两位至亲在身边，我的心头无比温暖，心中的重担也减轻几分。只是，这娶亲之事，还是让我忐忑不安。
“叔弟，”姬仲收敛了那一丝笑意，神情复归严肃，语气也沉了下来，“你平日顽劣，长兄仁厚，纵容于你，我也不好多言。但此行非同可！”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地盯着姬叔，“临行前，祖父将其中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与你我听。长兄肩负的是整个西岐的安危与未来！岂容你在此嬉笑妄言，轻慢了求亲大事？”
姬叔被兄长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得面红耳赤，像只斗败的公鸡般蔫了下去，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在家中，除了长兄，似乎所有人都将他定格在“惹祸精”、“不懂事”的位置上。尽管家人对他疼爱有加，但他内心深处那份渴望被认可、被视为可靠成年饶愿望却总是落空。偏偏自己又管不住那好动、爱开玩笑的性子，常常弄巧成拙，更坐实了“心性未定”的评价。这次能跟随长兄出使，还是他软磨硬泡，加上姬昌特意首肯的结果。若因言行失当被遣送回去，他简直不敢想象那有多丢脸，又有多辜负长兄的信任。
我将姬叔的反应尽收眼底。我一直都不会出言责备他，哪怕他闯了祸事。现在也是如此，我的目光只温和地落在幼弟身上片刻，随即便又转向了浩渺的江面。带上姬叔，本就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父亲骤然离开，祖父年迈，教导两位弟弟的责任，自然落到了我这个长兄肩上。雏鹰不经风雨，难搏长空。将姬叔带在身边，让他亲历邦交大事，见识世间百态，体味责任之重，远比将他关在西岐城内教千百遍更为有效。这既是责任，亦是手足之情。
我重新望向船头前方。 渭水汤汤，奔流不息，清澈的水流倒映着两岸连绵的青山和湛蓝的空，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然而，这如画的景致在我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翳。临行前夜，祖父将我唤入宗庙密室的情景，历历在目……
摇曳的烛光下，祖父的身影显得异常佝偻苍老，白发萧疏，脸上深刻的皱纹里似乎刻满了对家族未来的担忧。他那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缝里。那双浑浊的眼紧紧盯着我，里面燃烧着对我无尽的期盼：“昌儿……我的好孙儿……啊！”祖父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中艰难挤出，“你此协…迎娶太姒，并非儿女私情！此乃……西岐生死存亡之系！你父受困朝歌久久未归，实则与收押无疑。若能与有莘结亲，你父季历，乃至西岐或可……觅得一丝生机。若不成……只怕殷商与西岐一战在所难免了。” 后面的话，祖父颤颤巍巍地出口，那骤然黯淡的眼神，那喉间压抑的哽咽，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出失败的可怕后果——虎狼环视，西岐将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冰冷的江风拂过我的面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我心头的沉重。 我如何不知？父亲被困朝歌，正是商王文丁忌惮西岐强盛。朝歌对西岐的恶意与杀机，从未消散。祖父满鬓斑白，还要以衰朽之躯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西岐。如今，这千钧重担，终于落到了我的肩上。迎娶太姒，结盟有莘，不仅是为了家族存续，更是为了西岐万千子民的安宁，为了父亲的安危，更为了祖辈们牺牲所守护的这片土地！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船舷，指节微微泛白。清澈的江水下，我似乎看到了父亲威严而慈祥的面容，又似乎看到祖父那殷切的眼神。前路艰辛，如履薄冰。我必须成功，也只能成功。为了西岐，为了受困的父亲，也为了身后这两个尚显稚嫩的弟弟。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让我感觉格外孤寂……
“高攀？！”姬叔立刻跳了起来，俊脸上满是不服，“长兄何出此言！您的贤名遍传西陲，我西伯侯家坐拥雄兵，仓廪丰实，怎可妄自菲薄？我们兄弟三人，论人品才学，论相貌气度，在西岐乃至整个殷商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怎就配不上她一个公主了？”
看着他急于维护我的样子，我心中既觉温暖又感酸楚。少年意气，总以为世间事非黑即白，却不知政治联姻背后的千钧重担。
姬仲嘴角微动，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又板起脸来：“叔弟，临行前祖父已将利害关系与你我听。长兄肩负的是整个西岐的安危与未来！岂容你嬉笑妄言？”
这番话让姬叔顿时蔫了下去，低头绞着衣带，像个斗败的公鸡。我知道，他渴望被认可，却总因性子跳脱而事与愿违。带上他同行，正是想让他亲历邦交大事，体味责任之重。雏鹰不经风雨，难搏长空。
我的目光重新投向浩渺江面。渭水汤汤，清澈的流水倒映着青山蓝，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却在我眼中蒙着沉重的阴翳。
临行前夜，祖父在宗庙密室中的嘱托言犹在耳。摇曳烛光下，他佝偻的身影显得异常苍老，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嵌进骨头。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从肺腑艰难挤出：
“昌儿……你此行迎娶太姒，并非儿女私情！此乃西岐生死存亡之系！你父受困朝歌，与有莘结亲，或可觅得一丝喘息之机……若不成……只怕殷商与西岐一战在所难免了。”
后面的话，祖父没有出口，但那骤然黯淡的眼神，那喉间压抑的哽咽，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出失败的可怕后果——西岐将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江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父亲被困朝歌，正是商王文丁忌惮西岐强盛。朝歌对西岐的杀机，从未消散。祖父以衰朽之躯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西岐，如今这千钧重担，终于落到了我的肩上。
迎娶太姒，结盟有莘，不仅是为了家族存续，更是为了西岐万千子民的安宁，为了父亲的安危，为了祖辈们牺牲守护的这片土地！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船舷，指节微微泛白。清澈江水下，仿佛倒映出父亲威严慈祥的面容，又似浮现祖父殷切的眼神。前路艰险，如履薄冰。我必须成功，也只能成功。
为了西岐，为了受困的父亲，也为了身后这两个尚显稚嫩的弟弟。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如同渭水般在胸中奔流激荡，让我的背影在江风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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