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临水的宽敞前院里，一张打磨光滑的竹几旁，我兄弟三人围坐。方才引路的老者已去查看渔获，招待我们的换成了他的老伴——一位头发花白、笑容和蔼的婆婆。她端着个朴拙的陶盘，上面放着几只同样质朴却洁净的陶杯。
“穷乡僻野的，也没甚好茶招待贵客，”婆婆将陶杯一一放在三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洗得发白、骨节略粗的手，脸上露出腼腆却真诚的笑容……如此朴实，让我的心暖暖的。
“这是用后山清泉煮的野花茶。花儿是春日里我老婆子自己在这院角、水边采的，晒干了存着，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就是带着点山野的清气。公子们若不嫌弃，尝尝看？” 她话间，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草木气息的茶香已随着水汽袅袅升起。我端起杯闻了又闻，果然是好茶。
“多谢婆婆！”我连忙起身，恭敬地向这位淳朴的长者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姬仲、姬叔也紧随其后。礼毕，我们才端起温热的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我的目光温和地扫过这个院：竹篱笆围起的角落，几畦翠绿的菜蔬生机勃勃，旁边错落有致地种着些不知名的野花，此刻正有几丛开得烂漫，白的、紫的、黄的，点缀在青翠间。院中石板地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晾晒渔网的竹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显然，这位婆婆是个极其勤快又热爱生活的人。杯中漂浮的几片花瓣，色泽形态，正与院角那些花儿一般无二。
第二道茶水，值得细细品味。我低头细品——泉水清冽甘甜，带着山石特有的冷冽感，冲开了晒干的花瓣，一股清新、微甜、又带着一丝野趣的复合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不同于西岐贵族惯饮的、工序繁复的茶饼，这花茶简单、直接，却充满了自然的馈赠和生活的暖意。让我感受到：无论是庙堂，还是乡间，就该是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情趣。这才是最好的治理。若是一层压一层，那……哎！我心中轻声一叹。因为我想起朝歌城外那些郊民的苦日子。
“好茶！”姬仲由衷赞叹声打破了我即将陷入的沉思。他素来沉稳，此刻也忍不住舒展了眉头，“婆婆，这泉水清冽无比，配上这山野花香，滋味清雅独特，真是别处难寻！婆婆好手艺啊！”
婆婆被夸得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满足。看来，她的心情极好。“哎哟，公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就是些山野粗物，不值当夸。你们坐着歇息，婆子这就去给你们整治晚饭。江里刚捞的鱼，鲜着呢！再炒个自家种的青菜，蒸点新米。公子们千万别客气，就当在自家一样啊！” 她着，又像是想起什么，快步走到院角，从晾晒的架子上抓了一把刚晒好的鱼干放在竹几的碟里，“先垫垫肚子，饭一会儿就好！” 这才乐呵呵地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向冒着炊烟的后厨。
“多谢婆婆！”我们兄弟三人再次齐声道谢，目送那勤劳的身影消失在竹帘后。
“兄长！”姬叔早已按捺不住好奇，探过身子，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地环视着这临水的院落和远处层层叠叠的竹楼，“这有莘的乡间，真是处处透着新鲜有趣！你看他们的屋子还能架在水上，下面就是碧波荡漾，推开窗就能钓鱼！还有这竹篱笆、菜园、野花丛……比咱们西岐那些规规矩矩的土坯院子，瞧着就自在多了！他们就像住在画里一样！”
我也含笑欣赏着眼前的景致，晚风带着水汽和淡淡的花香拂面，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和归舟的轻响。我点点头，温声向弟弟解释：“确然不同。西岐重农耕，土地精耕细作，屋舍聚集于阡陌之间，为的是便于耕作，抵御外侵，格局方正，自有其秩序之美。而有莘簇，得独厚，山水相依，物产丰饶，民众靠渔猎、采摘、贸易亦可丰足，故而屋舍多依山傍水而建，更重与自然相融，讲究的是这份野趣与自在。你看那婆婆，打理庭院，侍弄花草，采花制茶，皆乐在其中，这便是他们的生活之道。”
“那我们西岐也不种地了嘛！”姬叔的思维马行空，他指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和对岸郁郁葱葱的山林，“兄长你看，打渔、打猎，多快活！还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咱们也学有莘，多自在！”
“胡闹！”姬仲忍无可忍，屈指就在弟弟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带着兄长的无奈，“你这脑子，整日里就知道玩！想到一出是一出！西岐与有莘，根基、地缘、外患，哪一样相同？不务根本，不思进取，何时才能长大担责？”
我看着捂额呼痛的弟弟，不由得笑了。接着，我拿起竹几上婆婆留下的鱼干，递给姬叔一块，自己也拈起一块慢慢咀嚼，咸香中带着江鱼的鲜美。吞咽完，才缓缓道：“仲弟所言，话虽重，理却正。有莘立国久远，根基深厚，地处商帝羽翼之下，西有高山，东有大河，少有强敌环伺之忧。其民乐知命，方能如此悠希而我西岐……” 我的语气沉凝下来，目光投向西方，仿佛穿透了暮色，眼前出现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地处帝国西陲门户，直面戎狄诸部，强敌窥伺，虎视眈眈。若无精耕细作，仓廪何以充实？人口何以繁衍？甲兵何以锐利？无粮无兵，何以保境安民，护佑一方？务农，非为束缚，实乃立国之本，安身保命之基啊！这悠闲自在，是有莘得独厚的福分，却非我西岐当下可效仿的生存之道。”
姬叔一边很认真地听着我的分析，一边嘴里嚼着鱼干，眼神渐渐从跳脱变得认真起来。他扫视了一眼这如诗如画的水寨院落，估计又想想西岐广袤的田野和他时常向往的边境烽烟，终于似懂非懂地点零头，声嘀咕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这悠闲，也不是谁都能享的……” 他望向我的眼神中少了几分顽皮，多了几分对肩上这份沉重责任的懵懂认知。这是他难得认真的模样。接着他便陷入了深思。
晚风中，婆婆在后厨翻炒菜肴的香气愈发浓郁，与花茶的清香、江水的微腥、草木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有莘水寨黄昏最温暖、最富生活气息的底色。而我们置身其汁…如痴如醉！这……便是生活吧！没有束缚……只为生活而生活！而我身为上位者的责任便是守护他们宁静的生活吧！我想我会永远记住今日，因为它让我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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