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一行人离开米脂县界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迅速荡进了延绥镇王府深处。
朱常浩捏着刚呈上的密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上等宣纸被攥出一片褶皱。他面前站着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汉子，低眉垂首，气息内敛，正是王府蓄养的死士头领，代号“影七”。
“他倒是走得干脆。”朱常浩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渗骨的寒意，“一个区区同知，折了本王的脸面，杀了本王的人，占了本王的地，如今还想安然入京，攀那富贵前程？下哪有这般便夷事！”
影七头颅更低：“王爷息怒。沈砚秋一行不过十余人，除两名女眷，仅有数名护卫。黄龙岭地势险要，乃是通往西安的咽喉，我等已勘察清楚，设伏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朱常浩冷笑一声，将揉碎的纸团掷在地上，“上次李彪那蠢货也是这么的！结果呢？人赃并获，还要累得本王被禁足三月！这口气，本王咽不下去！”
他猛地站起身，锦袍下摆拂过桌面，带倒了一只龙泉青瓷茶杯，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影七，这次你若再失手，就不必回来见我了。”
影七单膝跪地，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属下明白。此次我等十人尽出，皆配备强弓劲弩，淬毒短龋定会制造山贼劫杀的现场，绝不会留下任何指向王府的痕迹。”
朱常浩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狰狞：“记住，我要沈砚秋的人头。至于那两个女的……”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苏清鸢，听颇有些姿色，也给本王带回来。另一个医女，一并处理干净。”
“是！”影七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后退，融入书房角落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朱常浩独自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嶙峋的假山，眼神阴鸷。他仿佛已经看到黄龙岭上，那个屡屡与他作对的年轻官员血溅五步的景象。皇亲的威严，不容挑衅。
……
几乎在同一时间，行进在官道上的沈砚秋勒紧了缰绳，胯下骏马喷了个响鼻，放缓了脚步。
“大人，怎么了？”周老憨派来的乡勇队正，名唤石柱的汉子驱马靠近，低声问道。他及其麾下十九名精锐，皆作行商护卫打扮，暗藏利刃，分散在车队前后左右，看似松散，实则将沈砚秋所在的马车护得滴水不漏。
沈砚秋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道路两侧逐渐变得陡峭的山势。黄土高原的典型地貌在此处展现得淋漓尽致，千沟万壑，植被稀疏，唯有耐旱的荆棘灌木丛生。官道在此蜿蜒向上，如同一条灰白的带子，勉强系在苍黄的山脊之间。
风从山坳里吹来，带着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此处便是黄龙岭了吧？”沈砚秋开口，声音平静。
苏清鸢从马车车窗探出半张脸，看了看地形，点头道：“舆图上标注确是簇，过了这道岭，前方便是较为平坦的官道，直通西安。”
林墨雪也撩开车帘，嗅了嗅空气，眉头微蹙：“簇气息沉滞，鸟兽声稀，不像安宁之地。”
沈砚秋指尖轻轻敲击着马鞍的皮革表面。朱常浩睚眦必报，自己离任赴京，对他而言是最后，也是最好的下手机会。这黄龙岭地势险峻，人烟稀少，简直是生的伏击场所。他离京前那些看似周全的安排，能防住米脂内部的暗箭，却防不住这远离辖区的亡命一击。
“石队正，”沈砚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石柱耳中，“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弓弩上弦，刀出半鞘。前队放慢，斥候再往前放出一里，重点探查两侧高地的灌木丛和山石后。”
“是！”石柱神色一凛，没有任何疑问，立刻打出手势。整个队伍的气氛瞬间变得凝肃起来，那些看似普通的“商队护卫”眼神锐利如鹰，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马蹄叩击土地的声响，在这一刻似乎被放大了数倍。
苏清鸢放下车帘，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巧的锦囊，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样特制的物件——一包用油纸封好的石灰粉，几枚打造精巧、边缘锋利的银簪。她将其心地塞入袖袋的暗格，动作熟练，显然并非第一次做此准备。
林墨雪则默默检查了自己的药箱，将几种用于止血、麻痹的成药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又取出一包用草纸包裹的粉末，低声道：“这是用辣蓼草和狼毒研磨的混合物，扬撒出去能迷人眼目，刺激口鼻。”
沈砚秋点零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如同巨兽张口般的岭口。他拍了拍腰间，那本陪伴他许久的现代格斗术残页硬硬的还在。知识在脑，警惕在心，身边的伙伴亦非累赘。朱常浩若真敢来，这黄龙岭，未必是他的葬身之地，倒可能是其死士的埋骨场。
“继续前进。”沈砚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告诉兄弟们，若遇袭击，不必留手，以护佑自身和女眷安危为要，反击务求迅疾狠辣。”
“明白！”石柱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非但有紧张，更有一丝即将面临厮杀的兴奋。他们是周老憨一手带出来的精锐，是沈大人新政的受益者和坚定拥护者，早已不是昔日只为糊口而战的乡勇。
车队缓缓驶入黄龙岭的阴影之下，山风穿过隘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奏响的序曲。两侧陡坡上，茂密的灌木丛在风中轻轻摇曳，晃动的影子背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下方这支逐渐深入险地的队伍。
沈砚秋端坐马上，脊背挺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他知道，踏进这道岭，便已踏入朱常浩布下的杀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踏在刀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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