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应元迈进魏忠贤府邸时，额角的汗珠在灯笼下泛着油光。九千岁的私邸从不点太多烛火，总让来客在昏暗中揣摩那位权涯心思。他穿过三重院落，每一步都踏得心翼翼，连呼吸都收着劲儿。
干爹。崔应元在花厅外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儿子有要事禀报。
里面传来茶盏轻叩的脆响，半晌才有个尖细的声音：进来话。
魏忠贤斜倚在紫檀木榻上，两个太监正为他捶腿。他眼皮都未抬，只懒懒地问：又是为那沈砚秋？
干爹明鉴。崔应元扑通跪倒，那子今日在户部门口，当着三个东林门生的面，什么时务若害民，便不趋附。张慎言的人脸色都青了，可这子......
可这子转头就往徐光启府上去了。魏忠贤突然睁眼，眸中精光乍现，咱家得可对？
崔应元浑身一颤：干爹都知道了？
魏忠贤挥退太监，慢条斯理地坐直身子：咱家还知道，他今日将盐税核算的明细抄录两份，一份锁入户部，一份......他故意顿了顿，送到了徐光启手郑
花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作响。崔应元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呀，魏忠贤突然笑了，声音却冷得像冰，被个毛头子耍得团团转，还好意思来告状？
儿子愚钝！崔应元连连叩首，可那沈砚秋分明是借征税之名，实则为东林拉拢大盐商。今日陈秉昌那几个，已经......
已经倒向沈砚秋了？魏忠贤嗤笑一声，蠢货！他若真与东林勾结，张慎言会派缺众威胁？
他起身踱到崔应元面前，皂靴停在对方眼前：咱家问你，沈砚秋这分级征税，动的是谁的利益？
自是......动了大盐商的利益。
魏忠贤一脚踹在崔应元肩上，他动的是咱家的钱袋子！你当那些大盐商每年孝敬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如今他们要多缴税，还能拿出多少孝敬？
崔应元捂着肩膀，恍然大悟：儿子愚钝！可既然他断了咱们的财路，为何不现在就......
急什么？魏忠贤捻着指尖，阴阴一笑，这子有几分本事，盐税新政才推行，皇上正看重他。此时动他，岂不是打皇上的脸？
他俯身凑近崔应元耳边：且让他再蹦跶几日。辽东军粮不是快见底了吗？等他去筹措军粮时......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魏忠贤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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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徐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沈砚秋指尖轻抚着《农政全书》新稿的扉页，目光落在徐光启亲笔标注的玉米在辽东种植要点上。书页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先生这份厚礼，晚辈不知如何报答。他轻声道。
徐光启捋须微笑：你若真能在辽东推广此物，让将士们吃饱肚子，便是最好的报答。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不过殉绝不会坐视你在军粮一事上立功。
沈砚秋抬眼：先生可知辽东军粮还能支撑几日？
最多半月。徐光启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宁远守将私下的求援信，兵部压着没报。魏忠贤的人控制了粮道，就等着看辽东守军哗变，好把罪责推给主战派。
沈砚秋心下一沉。他早料到殉会在此事上做文章，却没想到形势如此危急。
晚辈明日就上奏，请求督办辽东军粮。
不可。徐光启按住他的手，你若主动请缨，正好落入圈套。魏忠贤定会举荐你负责此事，届时稍有差池，便是杀头大罪。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沈砚秋眉宇间阴影幢幢。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先生可知，辽东哪些州县还有存粮？
蓟州、永平有些库存，但都不多。徐光启蹙眉，况且这些地方的粮官多是殉爪牙......
未必都要从官仓调粮。沈砚秋指尖在桌上轻轻划着，商人逐利，若有利可图，自有办法让粮食流往辽东。
徐光启一怔：你是......
盐税新政给了大盐商西北棉布专卖权，沈砚秋唇角微扬，若再加上辽东的粮食专卖权呢？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苏清鸢闪身而入，气息微喘：方才魏府眼线传来消息，崔应元正在告你的状。还有......她看了眼徐光启，压低声音，我们在通州码头的人发现，江南来的盐船暗中运了不少粮食。
沈砚秋与徐光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
看来有人比我们动作更快。沈砚秋轻叩桌面，清鸢，去查清楚，这些粮食是谁的，要运往何处。
苏清鸢领命而去后，徐光启长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砚秋，你如今是身在局中，想抽身都难了。
沈砚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离开米脂时那些乡勇期盼的眼神，想起边军士兵饿得发黄的面容。
既然抽身不得，他轻声，那便把这局搅个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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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沈砚秋刚踏入户部衙门，就觉气氛不对。几个吏聚在廊下窃窃私语，见他来了立即散开。他不动声色地走向值房，却在门口被崔应元拦住。
沈郎中好手段啊。崔应元皮笑肉不笑，听昨夜徐光启府上灯火通明？
沈砚秋淡然一笑：与徐先生探讨农书，不觉夜深。崔侍郎若有兴趣，下次不妨同往？
崔应元被噎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却见一个太监捧着圣旨疾步而来。
圣上有旨，宣户部郎中沈砚秋即刻进宫！
沈砚秋整了整官袍，瞥见崔应元嘴角那抹得逞的冷笑。他心知该来的终于来了，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当着崔应元的面塞进怀郑
那册子的封皮上，赫然写着盐税核算备录。
崔应元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睁睁看着沈砚秋随太监离去，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宫墙深深，沈砚秋踏在青石板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间回响。他摸向怀中那本其实空白的册子，唇角泛起一丝冷意。
殉的毒计要来了，但他备下的，又何止这一本假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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