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发中心电子实验室传来的捷报——Vdb-1.0总线控制器微型验证平台联调成功，让周卫国在高兴之余，心底却悄然滋生出一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并非源于对陈北玄能力的不信任，恰恰相反，正是陈北玄那近乎妖孽的才华和火箭般的推进速度，让他这个老厂长感到了某种程度的失控和迷茫。
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熟悉的厂区景象，车间依旧轰鸣，工人们依旧忙碌。但周卫国知道，厂子的内核，正在陈北玄的牵引下，发生着一种他难以理解、更难以掌控的深刻变革。
他拿起桌上几份最新的报告：
一份是研发中心提交的《关于Vdb-1.0总线协议及控制器初步验证成功的报告》，里面充斥着“多主节点”、“事件触发”、“10mbps带宽”、“硬件容错”等他半懂不懂的术语。
一份是赵磊与华东理工大学联合课题组提交的《碳化硅-氧化铝复合陶瓷界面优化研究进展》，里面是各种复杂的相图、微观结构照片和力学性能曲线。
还有一份是陈北玄刚刚递交的《关于下一步开展“麒麟”项目电传动系统预研及所需资源支持的初步设想》，里面甚至提到了“大功率永磁同步电机”、“碳化硅功率器件”、“多象限变流器”……这些名词对他而言，如同书。
这些报告勾勒出的技术图景，光怪陆离，充满了未来感，却也让周卫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他熟悉的领域是钢铁、是齿轮、是火炮的膛线、是老师傅们凭手感就能判断出的焊接质量。而现在，厂里最顶尖的智慧、最宝贵的资源，正疯狂地涌向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代码、芯片、陶瓷粉末和电磁理论。
“我这厂长……快成看客了。”周卫国苦笑着自语。他并不嫉妒陈北玄的才华和威望，相反，他无比庆幸和珍惜。但他担心的是，厂子的未来，似乎完全系于陈北玄一人之身。万一……他是万一，陈北玄出了问题，或者他的那些过于超前的设想最终被证明是空中楼阁，那么已经被拔高到如此程度的719厂，将摔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惨。
这种“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感觉，让他寝食难安。
更重要的是，陈北玄所推动的这些技术，其敏感性和复杂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三线军工厂所能承载的极限。林雪的几次到访，北方设计局的关注，都像无声的警钟。周卫国凭借多年在体制内的经验，嗅到了其中潜在的风险。步子迈得太大，太快，会不会扯到什么不该扯到的东西？
他拿起电话，想叫陈北玄过来谈谈心，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谈什么？让他慢一点？可“麒麟”项目的紧迫性和重要性，陈北玄已经分析得很透彻。表达自己的担忧？这会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这种纠结和无力感，困扰着周卫国。
几后，一个偶然的事件，进一步加剧了他的担忧。部里一位与他私交不错的司长，在一次非正式的电话沟通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老周啊，听你们那个719厂，现在不光是会改坦克，都快能造飞船了？动静搞得可不啊，上面都有些不同的声音了。”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周卫国瞬间清醒。他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放下电话后，后背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同的声音”……这四个字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有赞赏，就必然有非议；有关注，就必然有审视。719厂和陈北玄，已经被放在了聚光灯下。
他再也坐不住了，再次把陈北玄叫到了办公室。这次，他没有绕圈子。
“陈，坐下。”周卫国的脸色异常严肃，“咱们开门见山。你做的这一切，我都支持，打心眼里佩服。但是，我这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陈北玄看着周卫国眉宇间化不开的忧虑，平静地点零头：“厂长，我明白您的担忧。您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的技术方向太过超前，风险太高，而且……厂里对我个饶依赖太重了？”
周卫国愣了一下，没想到陈北玄如此直接地点破了他的心事。他叹了口气：“是啊！陈，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怕树大招风，怕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厂这刚燃起来的火苗，可就……”
“厂长，您的担心很有道理。”陈北玄诚恳地，“但是，我们也必须认识到，军工科技的发展，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不能满足于‘沙漠之狐’的成功。‘麒麟’所代表的方向，是陆军装备未来的必然趋势。我们现在不做，别人也会做，而且可能比我们做得更快更好。”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您的个人依赖问题，这正是我为什么极力推动研发中心建设、大力引进和培养赵磊、张、李他们的原因。我不是要搞个人英雄主义，我是要为我们厂，打造一个能够持续创新的‘体系’和‘平台’。这个体系成熟之日，即使没有我陈北玄，719厂依然能够不断推出新的技术、新的装备。”
“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和一些‘不同的声音’，”陈北玄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弧度，“只要我们拿得出实实在在的、别人无法替代的成果，这些声音自然会消失。实力，是最好的话语权。”
周卫国听着陈北玄条理清晰、充满自信的回答，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了一些。他不得不承认，陈北玄的眼光和格局，确实远在他之上。
“可是，陈，这电传动、这碳化硅……这些东西，听着就悬乎，咱们真的能搞出来吗？这得投入多少？万一失败了……”
“厂长，科研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陈北玄目光坚定，“但我们不能因为怕失败就不去尝试。我们可以步快跑，分阶段验证。比如电传动，我们可以先做一个几十千瓦的功率原理验证机，验证技术路线的可行性。需要投入的资源，我会做出最详细的规划和论证。我们可以用‘沙漠之狐’的利润来反哺，也可以积极争取国家的预研项目资金。”
他看着周卫国，语气变得深沉：“厂长，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我们甘于平庸，等‘沙漠之狐’的红利吃完后，再次沉沦；要么，我们咬牙挺进，闯出一条生路，让719厂成为共和国军工版图上不可或缺的一颗明星！我相信，您和我一样，会选择后者。”
周卫国沉默了良久，最终，他重重地一拍大腿，仿佛下定了决心：“妈的！老子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就陪你子疯这一把！不过陈，你得答应我，稳着点，每一步都要走扎实了！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扛！”
“一定！”陈北玄郑重承诺。
这次深入的交谈，并未完全消除周卫国的担忧，但至少让他明确了方向，坚定了信念。他知道，自己这个厂长，或许无法在技术上指引陈北玄，但他可以在后方，为他扫清障碍，稳住大局，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这，或许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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