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门的青藤被夜风吹得沙沙响，我踩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往祖祠走，后颈的玉簪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里。
顾昭珩的玄色披风裹着我，还带着他身上沉水香的余温，他的银枪尖在地上划出细碎火星，跟在我三步之外——这是他的“断后”，既不会挡我的路，又能在危险时第一时间冲上来。
春桃攥着我的袖口，掌心汗津津的，我能听见她喉咙里压抑的抽气声。
这丫头自打进了林府角门就开始发抖，刚才在偏院烧信时被火星溅到都没吭声，现在倒像片被风吹的柳叶。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怕就闭着眼，跟紧我。”她嗯了一声，指甲却更深地掐进我手背——疼得清醒。
祖祠的砖缝里泛着青苔的腥气。
第三块青砖下的铜钥匙沾着潮泥，我抠出来时指腹蹭破了皮，血珠渗在钥匙齿上，像给这把老锁点了朱砂。
顾昭珩的银枪尖轻轻叩了叩门环，门轴“吱呀”一声，竟自己开了。
地宫里的风裹着腐木味涌出来，我打了个寒颤。
春桃的灯笼映出四壁的刻痕——那些符文不是刻上去的，是拿血磨的，暗红锈迹从砖缝里渗出来，像无数条蛇在爬。
最中央的位置，一面黑沉沉的镜子悬浮在半空中，镜面蒙着层雾，隐约能看见个人影。
“那是……”春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灯笼晃了晃，光扫过镜面。
我呼吸一滞——镜中那张脸，分明是林修远。
他双眼闭着，唇瓣微动，喉结上下滚动，竟在无声地念《归棠吟》。
那是我母亲当年写的词，原主时候总在她的妆匣里翻到抄本，后来被王氏烧了。
玉簪在我心口烫得发疼，系统提示音炸响在耳膜：【检测到阴契冥镜，建议启动心器具现】。
我握住玉簪，指尖刚触到那缕虚影，春桃突然尖叫起来。
“姑娘！我的影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转头就见她的影子正往镜里钻，像块被吸铁石拽着的黑布。
春桃整个人被影子拖着往镜前滑，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救我！我不想进去！”
顾昭珩的银枪破空而来，枪尖擦着春桃发梢刺向镜面，却“当”地撞在一团黑气上。
他被震得后退两步，玄色披风翻卷如浪：“镜有护诅！”
系统急鸣：【警告！
阴契镜可吞噬执念者影，反哺本源。
春桃对宿主执念值87%，触发吞噬机制！】
我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玉簪上。
那缕虚影突然凝实，化作半尺长的锋刃，泛着冷白的光。
“我以沈氏嫡女之名——”我攥紧玉簪冲过去，“断你邪契！破！”
玉簪刺进镜心的瞬间，黑曜石发出玻璃碎裂的尖啸。
林修远的脸在镜中扭曲成青灰色，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里翻涌着墨色漩涡：“你不该来……不该看见……”
地宫开始剧烈震动，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春桃“哇”地哭出声，扑过来抱住我的腰。
我瞥见石台上有卷血色卷轴升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沈清棠、沈清瑶、苏晚晚……每个名字都被红线穿成串，末尾标着“祭品·可替”。
“苏晚晚也是他们选中的？”我喉咙发紧，手心里的玉簪突然一烫。
镜裂处飘出道白衣虚影。
她的眉眼被雾气裹着，我却一眼认出那是母亲——原主记忆里总跪在佛前的背影，妆匣里那幅褪了色的像，此刻正踏着满地镜碎片向我走来。
“走，娘陪你。”她开口时，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铜铃。
我从到大听过无数次王氏的斥骂、沈清瑶的冷笑、苏晚晚的假哭，却从未听过这样温柔的声音。
她抬手轻轻一推，整面阴契镜“轰”地炸成齑粉。
有细碎的黑渣溅在我脸上，我却感觉有双温暖的手托住了后颈——是母亲的虚影，她的指尖穿透我的皮肤，却让我心口发烫的玉簪终于凉了下来。
系统提示音震得我耳膜发疼：【心器共鸣度79%，真相进度：88%】。
我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泪砸在碎镜上，溅起细的虹。
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碰我，不是记忆里隔着屏风的剪影，不是佛前模糊的背影，是真真切切的、要带我走的“娘”。
“清棠！”顾昭珩的声音带着风声，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银枪在头顶划出半圆，挡住落下来的碎石。
我听见地宫深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转头看见最后一片镜渣掉进地缝，母亲的虚影正对着我笑，慢慢融进黑暗里。
“抓紧我。”顾昭珩的下巴蹭过我额头，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撑住，马上出去了。”
我们冲出门的瞬间，祖祠轰然坍塌。
尘烟里传来刑部尚书的喝令：“封锁四周！不许放任何人进出！”张公公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卷黄绢，上面盖着朱红大印，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这……这是先帝密诏正本，藏在林家祖龛十年了……”
我盯着他发颤的手，突然想起林修远在公堂上撞柱前的眼神——癫狂里带着解脱。
“林修远呢？”我声音哑得厉害。
“疯了。”刑部尚书抹了把脸上的灰，“被押去大牢时还念叨‘她看见我了……她看见我了……’，像中了邪似的。”
我闭了闭眼。
夜风掀起顾昭珩的披风，有火星从坍塌的祖祠里飘出来，像极了烧信时那只黑蝶。
“不是看见你。”我对着风，眼泪又涌了出来，“是终于……看不见你了。”
顾昭珩的手臂紧了紧，他的体温透过披风渗进来，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春桃抽抽搭搭地帮我擦脸，手指上还沾着刚才抓地时的青灰。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起数只夜鸦。
它们扑棱棱飞过月亮，影子落在我和顾昭珩交叠的影子上。
这次，没有黑网，只有两团紧挨着的、暖融融的轮廓。
终局之门的门缝里，漏出一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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