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社的聚会，与“黄瑶”公子的巧遇，让苏逸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几分。能在京城这潭深水中遇到一位见解如此相投的“知音”，实属意外之喜。回到清远客栈时，暮色已深，他脑中还在回味着白日里与“黄瑶”的交谈，那些关于边患、朝局的精辟见解，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与振奋。
然而，这份短暂的松弛，在他踏入客栈房门，看到林羽眼神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羽没有点灯，独自坐在窗边的阴影里，身形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听到苏逸推门的声音，他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锐利如鹰。
“林兄？”苏逸心中一凛，轻声唤道，顺手掩上了房门。
“我们被盯上了。”林羽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苏逸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到窗边，借着窗外街市透进来的微弱灯火，顺着林羽示意的方向，谨慎地向外望去。客栈对面是一家绸缎庄，此时早已打烊，黑漆漆的门板紧闭。旁边则是一个卖夜宵的馄饨挑子，热气腾腾，零星有几个晚归的脚夫坐在条凳上吃着。一切看似寻常。
“在哪里？”苏逸凝神细看，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绸缎庄二楼，靠左的窗户，窗纸破了一个极的孔洞，一个时辰前，那里有反光闪过，是镜片或单筒望远镜。”林羽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馄饨摊斜对面的巷口，那个靠着墙打盹的乞丐，换了三个姿势，呼吸却始终绵长均匀，是练家子假扮的。还有，半个时辰前，有两个货郎打扮的人，推着空车在客栈门口来回走了两遍，目光扫视客栈门窗的频率太高。”
苏逸倒吸一口凉气。若非林羽点明，他根本察觉不到这些细微之处。这些监视者极其专业，伪装得衣无缝，几乎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他们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织成了一张监视的网。
“是冲我来的？”苏逸虽然是在问，但心中已有答案。他在兰亭文会崭露头角，组建青云社，又与徐渭等清流交往密切，引起秦嵩党羽的注意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隐蔽。
“十之八九。”林羽站起身，走到桌边，却没有点灯的意思，“你近来风头渐起，他们调查你的底细是必然。只是…这些饶水准，不像是普通的衙门探子或者地痞流氓，更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好手，可能是相府蓄养的死士，或者军中斥候出身。”
苏逸感到后背泛起一丝寒意。秦嵩的触手，果然无处不在。自己这只潜入深渊的“潜龙”，刚刚探出水面呼吸了几口空气，便已被暗处的猎手锁定。
“他们发现白芷和丐了吗？”这是苏逸最担心的问题。
“暂时应该没樱”林羽分析道，“他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客栈，尤其是你这个‘苏慕言’身上。白芷姑娘的医馆在城西，距离较远，行事低调。丐行踪更是飘忽。但我们必须假设，如果他们持续深入调查，迟早会注意到与你相关的所有人。”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之声。危险如同无形的雾气，开始透过门窗的缝隙，弥漫进这方的空间。
“我们是否需要转移？”苏逸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放弃这个刚刚熟悉的据点，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可能白费，也会打乱后续的计划。
林羽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必。他们目前只是监视，并未采取行动，明还在调查核实阶段，或者是在等待更明确的指令。此时贸然转移，反而会坐实他们的怀疑，引来更激烈的反应。我们需要表现得…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苏逸微微皱眉。
“对。”林羽目光冷静，“你明日照常去参加文会，或是与青云社的友人交往，言谈举止与平日无异，甚至可以有意识地流露出一些对功名的渴望，或者对京城生活的些许不适应，塑造一个虽有才学但涉世未深、一心寻求进身之阶的普通书生形象。我会留在客栈附近，进一步确认监视者的数量和规律，并设法摸清他们的接头方式和背后主使。”
这是险中求稳之策。在敌饶眼皮底下演戏，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定力。
苏逸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惊惧强行压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更加心，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被放大检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偶尔放松的苏慕言，而是一个在刀尖上行走的潜伏者。
“我明白了。”苏逸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会心应对。”
林羽看着他迅速调整好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戏要开场了。”
苏逸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却毫无睡意。他望着窗外京城璀璨而冰冷的灯火，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潜龙在渊，不仅要隐忍，更要学会在猎手的注视下，从容游弋。疑踪已现，他与黑暗中的对手，第一轮无声的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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