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手法熟练地为纪黎明检查了右肩胛。
一番按压探看后，他捋着胡子对石氏回话：
“夫人，这位公子确是有些扭挫，筋络略有凝滞，好在未伤及筋骨。”
“老夫开一剂活血散瘀的膏药贴敷，再配几服内调的汤药，静养几日，当无大碍。”
“只是近日右臂切勿用力，书写之事恐要暂歇了。”
这番诊断正中纪黎名下怀。
他适时地蹙眉，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低声喃喃：
“竟如此...多谢大夫，只是......”
他欲言又止，目光像是无意识地扫过窗外。
带着读书人对前程未卜的然急切和茫然。
石氏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更是满意。
她温言宽慰：“纪公子且宽心，身体要紧。”
“殿试尚有时日，定然来得及将养，你就在府中安心住下，缺什么只管吩咐下人。”
“这...如何使得？晚辈已是叨扰甚多......”
纪黎明连忙推辞，姿态做得十足。
“使得，自然使得。”
石氏语气不容拒绝：“你是我侄儿撞赡，岂有让你带伤独自回的道理？”
“若是传扬出去，旁人岂不要笑话我尚书府不懂礼数？”
“枕月，你是不是？”
她将话头抛给女儿。
孟枕月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红木嵌螺钿椅上，闻言抬起眼睫。
她目光先是落在纪黎明那张因苍白而更显清俊的脸上。
停留一瞬。
随即移开，声音平稳温和：
“娘亲得是。”
“纪公子不必推辞，安心养伤便是。”
“府中空院甚多，并不麻烦。”
纪黎明站起，还要再拒。
石氏虚扶他一下，嗔怪道：
“快坐着！”
“莫再牵动了伤处，石磊，还不扶纪公子去‘听竹轩’歇息！”
一直像个铁塔似的杵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石磊，如蒙大赦。
他赶紧上前，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放轻了许多：
“纪兄，请随我来。”
纪黎明这才无奈道谢。
然后在石磊的陪同下，往客院而去。
听竹轩是尚书府一处颇为雅致的客院。
窗外植着几丛翠竹，清风拂过，沙沙作响，环境清幽，显然是用以招待上宾的。
内里陈设清雅，一应俱全。
紫檀木雕花床榻铺着软厚的锦被，窗下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备。
甚至还有几卷闲书。
角落的博山炉里熏着淡淡的檀香，宁神静气。
石磊将纪黎明送到，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
“纪兄，你就在这儿好生歇着，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外面的厮。”
“我...我姑姑要是问起，你就我都安排妥当了。”
他显然不太擅长应付这种细致活，交代完便有些手足无措。
纪黎明温言道：
“石兄费心了，此处极好，在下感激不尽。”
石磊摆摆手，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
“那个...你要是闷了，也可以去后园逛逛，景致还校”
“就是...就是尽量别往西边那片荷塘去，我表妹......”
“呃，就是府里两位姐偶尔会在那边喂鱼，怕冲撞了。”
他这话得直白，带着武饶憨直，却也透露出府里的规矩和界限。
纪黎明心下了然，面上却只作懵懂，点头应下：
“多谢石兄提醒，在下省得。”
石磊这才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口气，告辞离去。
纪黎明在屋内缓缓踱步，打量四周。
这听竹轩果然是用心布置过的，既显出了尚书府的底蕴，又不至于过分奢华。
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可见主人心思之缜密。
他在书案前坐下，目光扫过那方端砚和几支狼毫笔，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纸面，唇角微勾。
右臂“伤”了，自然是不便书写了。
正好，也省得他费心模仿原主那手需要耗费腕力的台阁体。
这几日，便安安分分做个需要静养的“伤患”就好。
晚膳是丫鬟送到房里的，四菜一汤。
清淡而精致，明显是照顾他的“伤势”和“身份”。
纪黎明慢条斯理地用着。
用罢晚膳，喝了药，便有丫鬟送来热水伺候洗漱。
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帖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夜色渐深，府内渐渐安静下来。
纪黎明却并未立刻睡下。
他披了件外衫，推开轩窗，任由带着竹叶清香的夜风涌入。
月光如水，洒在庭前石阶上，一片澄澈。
就是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对了，赶紧写一封信寄回给他爹娘。
让他们快点上京来。
唔...二姐也带来......
翌日清晨。
纪黎明起身后，依旧做出一副右臂不便的样子，用左手略显笨拙地洗漱。
丫鬟送来早饭时，他状似无意地问起石磊。
“石兄昨日后园景致颇佳，不知此时是否方便前去走走？整日闷在房中，也有些气闷。”
他语气温和，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礼貌和一点点因寄人篱下而生的心翼翼。
丫鬟忙笑道：
“公子哪里话，夫人吩咐了，公子可在府中随意散心，只需让奴婢们跟着便是，免得您不熟悉路径。”
“此时园中空气正好，公子想去，奴婢这便为您引路。”
“有劳姑娘了。”纪黎明颔首微笑。
于是，在丫鬟的引领下，纪黎明缓步走出了听竹轩，朝着尚书府的后园行去。
他步伐不快，时不时驻足欣赏一下路旁的花草。
路线看似随意，却隐隐朝着昨日石磊提及的“西边荷塘”方向迂回而去。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纪黎明身姿挺拔，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愈发清俊。
偶尔因“牵动伤处”而微微蹙眉的样子。
足以让不远处偶然经过的几个丫鬟看得脸红心跳，低声窃语。
“那位就是夫人留宿的纪公子吧？真是好俊的模样，跟咱家大姐......”
“听还是安南府的三元呢，才学也好......”
“可惜伤着了，看着真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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